光阴的涟漪：故宫柳色与一盏茶香


来今雨轩的檐角还挂着去岁的霜花，春风一吹，便融成滴滴答答的珠帘。我捧着青瓷盖碗站在朱漆游廊下，看廊前两株垂丝海棠正把粉白的花瓣撒向茶客肩头，恍若时光抖落的碎鳞片。

穿过海棠花雨向西行去，朱墙碧瓦的故宫忽然撞入眼帘。护城河此时清得能望见水底青荇，倒映着城墙上的砖纹，竟像是把六百年的光阴都浸在了碧波里。岸边垂柳才抽新芽，枝条被风撩拨着轻点水面，惹得整条河都漾起细密的涟漪，仿佛紫禁城在宣纸上晕开的工笔水纹。

有位老人正俯身往河里投喂锦鲤，面包屑落水时溅起细碎的金光。"这河里的水啊，和万历年间的倒影原是一脉相承的。"他见我驻足，笑着指指对岸的

，"您看那飞檐上蹲着的脊兽，当年可都是照着水中倒影描画出来的。"我顺着他的烟斗望去，果然见十只琉璃小兽在水波中碎成粼粼彩斑，与游弋的锦鲤融作流动的锦绣。

沿着柳荫踱至

，忽见几片柳叶飘落在戍卫士兵的肩章上。年轻的战士挺立如松，任凭鹅黄嫩叶在墨绿军装上闪烁，倒像是从唐宋诗词里走出来的金甲柳郎。宫墙根下卖糖葫芦的老汉哼着京韵大鼓的调子，红艳艳的山楂果裹着透亮的冰糖，在柳条筐里串成流动的玛瑙帘。

拐进筒子河边的胡同，家家户户的窗棂都悬着嫩柳编的帘子。有位穿月白旗袍的妇人正在檐下煮茶，铜吊子里的水汽混着柳香漫过青砖灰瓦。"清明前的柳芽茶最是清心。"她递来盏碧莹莹的茶汤，"您闻闻，这是把整个春天都收在盏中了。"茶烟袅袅升起时，护城河上的画舫正载着游人穿过

的倒影，船娘吴侬软语的解说声被柳浪打得断断续续。

暮色初临时回到茶舍，跑堂的小伙计在八仙桌上摆开豌豆黄和冬菜包。"这是鲁迅先生最爱的搭配。"他指着墙上泛黄的老照片，"您瞧，当年张恨水就在这张桌上写《金粉世家》。"我望着照片里穿长衫的文人们，忽然明白"来今雨轩"四字的深意——旧雨新知，皆在茶烟里化作永恒的春三月。

宫灯次第亮起时，护城河变成了墨玉腰带。柳条在晚风中轻扫城墙，像是岁月执着的笔，年复一年地临摹着光阴的模样。茶舍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与角楼飞檐下的铁马声遥相呼应，恍惚间竟分不清是今时还是往昔。

归途中又见那株古柳，月光正从它千丝万缕的枝条间筛落。忽然懂得这座城的魂魄，原都藏在年年新绿的柳色里——六百年前永乐帝栽下的幼苗，与今春抽出的新芽，原是同一条生命的河流。就像护城河永远清澈如初，因为每个春天都会有柳枝为它浣洗沧桑。

茶香还萦绕在衣襟间，我听见角楼的风铃在夜色中轻唱。原来最动人的时光，从来不必在史册里寻章摘句，它就在这寻常的春三月里，在一盏茶中见天地，在几缕柳色里遇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