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北——平泉纪行
不知是气候骤变，还是因为这里是仙台还要以北一百多公里的岩手县内陆地区，我们游历平泉的这一天天气不再晴好，而是下起了间歇的毛毛细雨，天气降温10度以上。
平泉在2011日本东北大地震那年，凭借着中尊寺、毛越寺为代表的净土建筑、庭园，入选了世界遗产。一千多年前，奥州的统治者藤原家族的第一代清衡从江刺迁居到平泉后，陆续建造了许多可与京都寺庙媲美的巨大佛寺，遗传至今的史迹也只有中尊寺的金色堂、经藏以及毛越寺的大泉池。
东北的“四寺回廊”，剩下的两座也正是这中尊寺和毛越寺。
从平泉车站步行十分钟就可到毛越寺，我们也许到得太早，游人寥寥无几，宏大的寺院境内显得空旷，于我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参拜本堂之后，沿着大泉池边散步。池塘周围和池中央的小岛上铺着卵石，水面上倒映着周围的树林，池东南摆放的多块岩石巧妙地点缀了整个池塘。
这座大泉池，是毛越寺唯一留下的遗迹，现在的本堂、开山堂及常行堂都是后来修建的伽蓝，藤原家族的二代基衡、三代秀衡在毛越寺所建造的“禅房五百余”，早已在战火中荡然无存。从复原图来看，围绕着大泉池的，是用连绵的回廊所连接着的一座又一座的寺院佛阁。如今的我们，只能从池塘北面那一大片诸如金堂円隆寺或者嘉祥寺迹的残存基石中，依稀想象昔日那鼎盛华丽的净土寺院。
这不由我不想起，松尾芭蕉游历毛越寺时，所题的那首俳句。
“夏草や　兵どもが　夢の跡”。夏天的草与往昔的战事，一起成为我梦中的印象。与这首俳句的意境相似的，应为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三代秀衡病逝以后，卷入源赖朝与源义经兄弟之争的四代泰衡，因为出卖并杀死了义经而引发内部纷争，理所当然地无法抵挡赖朝的征伐大军，断送藤原家族在东北近百年的霸业。平泉的百年辉煌随之划上了永远的休止符，藤原家族不惜财力建造的寺庙群走向没落，最终留下夏天荒凉的杂草。松尾芭蕉眼中杂草丛生的院子，已经整修复原成现在的大泉池，但是原本环绕在大泉池周围的寺庙和佛像却无法恢复如初，这大概就是藤原时代结束的证据吧。
池塘北面的寺院遗构是处在一片密布树林的山坡下面，其中的金堂円隆寺迹和常行堂之间，还有一处平安时代的古迹“遣水”。这类似于我国晋朝就已存在的“曲水流觞”。毛越寺在每年的冬去春来之时，都会请人打扮成古时官吏、妃嫔、孩童，怀平安时代遗风，行古时遣水仪式。
乘车前往中尊寺，中尊寺在关山的山坡上，要经过一条名为“月见坂”的坂道。古木参天的坂道上，几乎看不到天空。某处斜坡的观景台上，偶见几株晚樱正在绽放。走在这条漫长的坂道上，仿佛身处森林之中，流连忘返的好似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路过本堂和众多塔院，来到金色堂前。为了保护这座中尊寺唯一传承下来的建筑物，现在盖了一座运用现代科技手段的新覆堂，覆于金色堂之外。旧覆堂另行移筑到距离几十米远的地方。
我们走进新覆堂，虽然我早已无数次地在视频和图片中认识这座金色堂并为之倾倒，但是近距离观赏金色堂：它那雕刻精细的堂内装饰，全身通透的金色光华，那种庄严华丽之美更加令我目眩神迷。
金色堂供奉的是象征净土信仰的阿弥陀如来像，以这尊佛像为中心的佛堂内阵里，左右排列了各三尊地藏菩萨，围绕其外的还有观音菩萨像和天王像。卷柱和佛坛上都装饰有亮白色的夜光贝工艺（螺钿）、镂空的金属雕刻以及漆制泥金画。整座佛堂可以看作是一个巨大的美术工艺品，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表达金色堂的美丽。
看不见的佛坛内部有三座金棺，据说正中间长眠着木乃伊化的藤原氏初代清衡的遗体，左侧坛内安置了二代基衡的遗体，右侧是三代秀衡的遗体和四代泰衡的首级。藤原清衡是在史称前九年和后三年之乱中，得以幸存下来并统治整个奥州地区的部族首领。战乱之中饱尝流离失所之苦，经受父亲被斩、妻儿被杀之痛的清衡，发愿为死去的人们祈福，建造了中尊寺为首的众多寺院佛塔，使敌我双方之人都能够进入极乐净土。如今他已如愿以偿，永远置身于他所一手建造的金碧辉煌的极乐世界里。
这座毫不吝惜投入金箔、螺钿、油漆等高价材料的金色堂，其精美程度不亚于京都的诸多寺庙，巨额的金钱投入显示出建造者笃信佛教的程度。清衡一边在中尊寺的祭文中谦虚地自称为“俘囚首领”，即朝廷势力难及的蛮夷之地首领，一边努力学习和效仿京都文化，将修庙礼佛之风在奥州的蛮夷之地开花结果。藤原家族统治奥州的百年，是日本即将进入武家统治前的动乱年代，也就是源平合战的时代，这些奥州的统治者们，不动声色地观望着京都的政权更迭，倾全力打造华丽的寺庙群，然后终了一生，长眠在金色堂的佛坛之中。
在金色堂的不远处，亦有松尾芭蕉为其写下的俳句。
“五月雨の降り残してや光堂”。光堂即是金色堂，意译为：即便是五月的梅雨落下，光堂依旧辉煌灿烂。
我们从出口离开，回望金色堂，年轻的军事天才义经与父亲般疼爱他的藤原三代秀衡在这里一见如故。在这朦胧细雨中，没有什么比芭蕉翁的这首俳句更为应景的了。
（记于2013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