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条绿已密, 朱萼缀明鲜。”

甫入七月(Juillet)未几, 小暑(Chaleur Modérée)已于咫尺之间, 触手可及。马赛(Marseille),地中海(Méditerranée)北岸的最大城池, 挟持着数百年独厚的地利, 于南法(Sud de France)的酽紫-薰衣草(Lavande)和明黄-向日葵(Tournesol)之间, 正轻浴着普罗旺斯(Provence)的暖煦, 沁润于地中海的湛碧。

马赛海岸线温婉而逶迤, 延绵中略有阙处, 酿成凹岸, 终为港湾,

又栖凭以旧港(Vieux Port), 澄碧摇漾, 波澜不兴。旧港滥觞于几千年前希腊人(Grec)的邂逅, 遂兴港于先，以尽舟车之利, 枢纽(Centre)之效, “东货西进”, 振古如兹, 而马赛城遂尔发轫于此, 寖昌寖炽, 氤氲悠悠的千祀岁月间, 迄今业已蔚然成“烟柳画桥, 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之大观。

马赛称臣古罗马(Romain)于初，归顺法兰西在后，期间百年又放蛮于西哥特人(Visigoth)之手。历史长廊中的瘟疫与兵革，曾时时痴缠于马赛，却屡屡令其劫后重生, 而北非(Afrique du Nord)的不懈淆杂，已将扰攘与恣意的因子，悍然注入马赛人的血液经脉, 使马赛对于首都巴黎(Paris), 始终桀骜不驯, 且顾盼自雄。

因而，源自伊斯兰教(Islamisme)、天主教(Catholicisme)等迥然信仰与文化尽呈现于马赛, 渊渟泽汇, 又并行不悖，而马赛由此滋生自由散漫, 泛滥纵情享乐, 又于孤傲间涵以野性，喧嚣中杂以散漫，故依稀明净缺失，井然鲜有，但又不乏碧海，更有青天。地中海的和风，不时挟裹丽日的柔暖，于湛蓝深远中，昭然浸染马赛，矢志不渝。

法兰西国歌《马赛曲(La Marseillaise)》源自《莱茵河战歌(Chant de Guerre de l'Armée du Rhin)》, 因为于十八世纪末法国大革命(La Révolution Française)时期, 马赛人曾且行且歌之, 奔赴巴黎, 声援革命。歌声激越昂扬, 回荡于进军巴黎的沿途，一路鼓舞着国人为自由而战。

旧港于凹岸顾盼生姿, 瞻顾碧涛中风棹出没, 瞰睨秀岸边弭棹装卸, 而今日迈月征, 渤澥桑田, 旧港泊以百舸千帆, 亟待争流 “星居宿陈，绮错鳞比”, 且千汇万状, 别饶风致。

既为马赛发轫之地, 旧港自然是重中之重, 故迄今留有不少遗迹(Ruines), 其中圣尼古拉城堡(Château Saint-Nicolas)与圣让城堡(Château Saint-Jean)，凝重隽永, 备受瞩目。城堡修筑于路易十四(Louis XIV)时期, 夹岸对峙, 俨然拱卫旧港入门户, 以折冲御侮, 然其营建之初衷, 却是意在防刁民之暴戾恣睢。

虽为二战(la Seconde Guerrero Mondiale)后重建之物, 旧港区却因应得宜, 亦今亦古。在白衣苍狗之间, 纯粹的马赛风情, 惟于兹而绽放, 纤芥无遗, 更且一览无余; 辉粲的马赛精华，浑融不懈于番邦(Etrangère)的奇情异致, 也在此铢积寸累，翛然凝淀, 迄今未曾逸失, 亦且于街角的餐堂酒肆, 以及堤岸的咖啡馆舍，缓漫弥散，历久弥香。

旧港之魅还在于其澄鲜的鱼市(Quai des Belges Market), 以及其蜚声遐迩的佳肴-马赛鱼汤(Bouillabaisse)。

鱼市与旧港共生共荣,更是旧港市井风情和精华之一。晨曦微露时, 旧港已腾升生气,海鲜卸自渔家的扁舟钓艇, 陈列于岸畔摊位, 鲜伶伶, 活蹦蹦, 林林总总，且售价低廉。

惜乎是日晨朝, 欲之旧港正南，以观瞻守护圣母教堂(Basilique Notre Dame de La Garde),故而与之失诸交臂。归来旧港, 以候船去伊夫岛(Île d'If)之间隙, 有幸看到鱼市尾声, 但摊贩屈指可数, 买家更是寥寥无几, 早已不复鱼市于朝露晶莹时的熙来攘往。

马赛鱼汤, 与其言为美味的菜肴, 不如说是传承的情怀, 且已不止于鱼汤, 而是厚载以妻子(Femme)延颈举踵, 心心念念于出海捕鱼丈夫(Mari)的平安归帆。

马赛鱼汤, 实系普罗旺斯鱼汤，应归属土俗菜肴(Cuisine), 用料下乘, 制作粗糙, 味道腥咸，至少不足以谓之以美食(Gastronomie), 一如秋雨(1946.08.23-)先生曾在其著作《行者无疆》中对之评价：口味平庸, 徒有虚名, 且尚未走出原始饮食的层面。

由于此评价先入为主, 又时间较为紧促, 无暇及此, 故而鱼汤罔顾, 胜景指顾, 急于“一日看尽长安花”, 只能舍“汤”而逐“景”。

令人新奇而诧异的是, 旧港码头边上高矗着一座硕大的遮阳棚(Abris pour Pare-solaeil), 以抛光的不锈钢(Acier Inoxydable)为棚顶, 明净若镜, 倒映方近左右, 令实成虚, 又虚中即实, 令现实魔幻化, 似是而非, 又似曾相似。

由于此处为游船售票所(Guichet)及始发地(Lieu de Départ),又傍邻秀岸, 咫尺鱼市, 故而在遮阳棚下, 始终人来人往, 络绎不绝。 憩息之人, 抑或过路之客, 于经意或不经意间, 无不会抬眼而望: 天与海互位移, 船和物相倒置, 而上望者亦成风景, 且融进方圆, 以成诡状殊形, 暗喻人生原本虚实相通, 又真假莫辨。

距旧港逾半英里之遥的阜丘(Colline)上, 一座罗马天主教宗座圣殿-守护圣母教堂庄肃端坐，俯揖马赛城碧瓦朱檐, 眺览地中海碧波荡漾。 阜丘丈高近五百英尺, 百五十年前筑教堂于其上, 而一尊高逾卅英尺的金圣母像置立教堂主建筑上方, 金光闪闪, 照耀马赛的角角落落, 守护海上人与船的平安, 乃遂成为马赛的象征和地标。

教堂里穹顶高崇, 令内在空间袤广; 又彩色大理石(Marbre)装饰, 精美马赛克(Mosaïque)镶嵌, 更使教堂徒生堂皇与嵬丽之气派。另外, 有别于同侪(Pair)的是, 教堂中的墙上饰以信徒捐赠物, 包括绘画、模型船、球队衣、勋章等，其中模型船迥然而众多, 意在于兹祈祷亲友的平顺远帆, 平安归棹。

而今, 这座史诗般的教堂更成了朝观暮览、吟赏烟霞之地。于教堂顶部凭栏而眺，蓝海域、碧穹天、白浮云、彤屋顶，樯桅毗连倚秀岸, 惊棹浮泛漾清湛。

归来伊夫岛, 时已渐黄昏(Crépuscule), 然红日(Soleil)习习,明明朗朗, 仲夏的南法毕竟“炎威天气日偏长。”

晚膳(Diner)尚早, 而马赛街巷诱人, 于是乎, 自旧港东北行数百米, 越过比海茵街(Rue de Bir Haikeim), 直抵老佛爷百货(Galeries Lafayette)马赛店,大有血拼(Achat)之势, 亦因势乘便, 乃瞻之以橱窗(Lèche-vitrines)。

深为遗憾的是, 马赛的老佛爷百货(Galeries Lafayette)仅规模而论, 实为盈尺之地; 就品相而言, 更是其貌不扬, 且泯然众矣于其方近左右。

是日时近薄暮, 店外门可罗雀, 场内冷冷清清, 相比其巴黎同侪, 亦是云泥之别, 更不可同日而语。老佛爷百货于兹何以如此大相径庭与巴黎, 因为巴黎和马赛之于法国, 宛如北京(Pékin)和上海(Shanghai)之于中国(Chine), 如斯厚此薄彼, 实属百思而不得其解。

虽外观出人意料, 乍见之亦犹如“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因而徜徉其间, 感受色彩之缤纷; 逐层而逛, 悦目名品之展陈。好在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Moineau est entièrement equipée), 得偿所愿亦就显而易见, 顺理成章了。

马赛天赐的地理优势, 令其于地中海沿岸惊才风逸,雅人深致;而马赛包容的历史演进, 又让其于法国乃至欧洲(Europe)独树一帜, 瞠目结舌。

2021.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