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Italia)纤秾娟巧，形似皮靴，由西北至东南, 悠然伸入地中海(Mediterraneo)的渟膏湛碧; 而西西里岛(Sicilia)犹如靴尖上的足球, 甫离靴尖, 才入碧漾, 嫣然回眸本土, 赫然在望于彼岸, 且“风月同天”, 振古如兹。

五月的巴勒莫(Palermo), 浅夏伊始,“树荫渐郁谢春花。”

巴勒莫, 枕山襟海的西西里首府, 其峰峦瞰睨, 起伏于东; 海洋涵拥, 摇漾于西。山之凝眸, 亘古亘今; 海之吟咏, 古往今来。置身其中, 骋目流眄, 不止于山与海的夹峙, 更有盈眸建筑的精妙, 以及其格调的迥然。如此雅人深致, 岂能不“遥襟甫畅, 逸兴遄飞”? 虽说迄今, 陈旧与没落不知凡几,巴勒莫依然“天生丽质难自弃”, 令世人攘往熙来。

巴勒莫清风霁月, 天成于其独厚的地利, 更自成于其建筑风格迥然已叠加。回溯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 西西里岛遭无数强豪轮番殖民。殖民者无不将各自的风格印记，深烙在了巴勒莫城市建筑上, 其中诺曼(Norman)、拜占庭(Byzantine)以及伊斯兰(Islam)元素更是皎如日星, 班班可考。而浓郁渥厚的阿拉伯(Arabic)色彩又几近触目皆是。故而巴勒莫有意大利文豪但丁(Dante Alighieri，1265-1321)的“世界上最美的回教城市”之赞誉。

文化驳杂多元是巴勒莫的一大特征。因此, 徒步拾遗是最惬然于心的。当然, 其起始点莫过于四拐角广场(QuattroCanti)。作为巴勒莫地标及中心,以及西西里最早的巴洛克(Baroque)风格建筑, 四拐角广场坐落在城市两条主街-马奎达街(Via Maqueda)和埃马努埃莱街(Corso Vittorio Emanuele)的交汇处, 转盼流光。

阡陌交叉成就四方, 建筑等高, 两两对立, 又构成八角形。四座建筑略呈弧形, 环抱成广场; 而其立面的雕塑又无不对称, 且画面几近雷同, 风格亦别无二致。每个巴洛克式的立面一分为三, 自上到下, 分别代表巴勒莫的四位守护者(Guardians)、西西里的四位西班牙国王(Spanish Kings)以及四季的喷泉雕塑。四栋建筑端然盘据两街的十字四角, 其四个立面, 寓意深刻, 又会被光影次第眷顾, 时段虽迥异, 却逐日亦然, 故广场不免另具别名-太阳剧院(Teatro del Sole)

普雷托利亚广场(Piazza Pretoria)就侧立于十字路口的东南角,离四拐角广场咫尺未远, 而普雷托利亚喷泉(Fontana Pretoria)又令广场及其环伺的古迹黯然失色。

追本溯源, 普雷托利亚喷泉出自佛罗伦萨(Firenze)雕塑名家之手, 四百多年前由佛罗伦萨移至巴勒莫。喷泉上的雕塑是众多奥林匹亚诸神, 秀雅圣洁, 栩栩欲活, 然皆为裸裎相对, 且神情暧昧。在当时保守的西西里, 喷泉难免不被视为靡烂堕落。为此,“羞耻广场”(Piazza della Vergogna)的绰号应时而生, 而且遐迩著闻, 絶胜原名。

四拐角广场西南方, 沿埃马努埃莱街步行一箭之遥, 至博内洛街(Via Matteo Bonello),始建于十二世纪后叶的巴勒莫大教堂(Cattedrale di Palermo)就赫然在目。

大教堂前世今生亦是源深流长。其前世为兴建于六世纪末的拜占庭东正教堂(Orthodox Church)。三百年后, 阿拉伯人(Arab)改弦更张, 更易为清真寺(Mosque)。至十二世纪后期的威廉二世(Guglielmo，1155-1189)时期, 今生的大教堂又在原址上革故鼎新, 大兴土木。前后营建近六百年, 其间城头屡次拔旗易帜, 故而大教堂亦随之融进或砌入了不同元素或格调, 遂成如今风格多元的宗教建筑。

所以, 双层哥特式(Gothic)尖顶窗与拱门举目可见; 加泰罗尼亚(Catalunya)格调的门廊和柱子引入注目; 后殿的几何图案, 氤氲着穆斯林(Muslim)元素, 昭昭在目; 诺曼式(Norman)半圆形殿堂, 亦是众目具瞻。大教堂外貌痴缠于伊斯兰教(Islam)和基督教(Christianity)两大因子, 而其拱形圆顶，又始终袒露着罗马式(Roman)情韵。 彰明昭著, 巴勒莫大教堂已不止于宗教意义上的教堂, 还是座“凝固的音乐”, 出落凡尘，浓缩了西西里历史沿革的恢弘乐章。

大教堂不矜不伐, 却在不经意中, 令咫尺为邻的诺曼皇宫(Palazzo dei Normanni), 以及赫然在望的十六世纪的新门(Porta Nuova),怅然喟叹。

皇宫简秀古朴于外, 富丽堂皇于内, 无疑是座内敛的宫殿: 不招惹天怒民怨, 又不失裘马声色。故而, 其大多为官邸, 历代历朝, 概莫能外。就连当今的民主政府, 亦占用皇宫里的绝大部分建筑办公, 惟留礼拜堂(Cappella Palatina)以及数间曾用于皇室起居的房间, 供对外限日观瞻。

四拐角广场西北面, 沿马奎达街至威尔第广场(Piazza Verdi)亦非鞭长驾远, 仅半公里许。而广场上蜚声遐迩的马西莫歌剧院(Teatro Massimo Vittorio Emanuele), 其规模冠绝意大利, 又于欧洲(Europe)位居探花之席, 仅居后于巴黎(Paris)和维也纳(Vienna)。

作为新古典主义(Neoclassicism)建筑的巅峰代表, 马西莫歌剧院的营建自然精雕细琢, 历时甚久(1874-1897)。其外观宛肖神庙(Temple), 恢弘端庄; 其穹顶当属拜占庭式样, 高情远致。两尊青铜狮子分卧左右, 庄严威武; 而在狮背上的雕塑, 各自象征了戏剧之神及歌剧之神, 互为表里。 好莱坞(Hollywood)电影鸿篇巨制《教父III》里最终的场景曾拍摄于兹, 那画面令人动容。

巴勒莫另一个特征就是寻常巷陌里的阳台。威尔第广场对面的弄巷, 有点颓败狭陋, 又曲里拐弯。两边的楼房鳞萃比栉, 而房间阳台更是跃入眼帘。阳台外突墙面, 亦非宽敞, 却大多缀以绿藻, 饰以鲜花, 馨雅而别致。阳台居高, 或晾晒织物, 花花绿绿; 或人坐其里, 闲看过往, 或寒暄对面, 莞尔彼此, 或娱妻弄子, 琴音轻扬。

当然, 荜门委巷也充斥着些许酒馆, 超市, 杂铺等, 简雅而玲珑,方便左邻右舍, 服务匆匆过往。尤其在晚间, 如墨的夜空下, 弄巷亦昏昏暗暗, 而酒馆门前的灯箱, 熌烁了拐角, 朦胧了弄巷, 却宽慰了晚归人。

巴勒莫曾浸明浸昌, 映耀欧洲, 而今“江山无复旧繁华。” 铅华尽洗, 亦湮没不彰。 然而, 那些丰盈的文化, 古老的历史, 宛若仰之弥高的背影, 在时光清浅中, 依旧古雅瑰丽, 令世人景仰、追慕。

2020.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