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庭院草生香，晴日帘栊燕子忙。”

南法(Southern France)的新夏(Early Summer), 响晴薄日,停僮葱翠。南法的冈阜、旷野、洼田渐染以向日葵(Sunflower)的明黄, 以及薰衣草(Lavender)的浓紫。明黄, 暖暖地张扬, 肆意放浪不羁;浓紫, 凉凉地含蓄, 敛然规行矩步。

圣保罗-德旺斯(St-Paul-de-Vence)小镇燕居于“香水之都”格拉斯(Grasse), 其东临尼斯(Nice)之近甚于南距戛纳(Cannes)。小镇岩栖于近临地中海(Méditerranée)的丘阜之上，冥然兀坐, 居山而望海, 凛然犹磐石。

缱倦的时光生香了岁月, 亦惯看了这座中世纪(Medieval)村落的出作入息, 各安生理。十五世纪末至十六世纪中叶, 就染指意大利(Italia)的繁华与富饶, 法兰西(France)与西班牙(España)竟兵戈频仍六十五年之久, 期间圣保罗-德旺斯小镇亦难免屡遭外侮。故而于十六世纪中叶, 法兰西瓦卢瓦王朝(La Maison de Valois)国王弗朗索瓦一世(François I，1494-1547)矢志“不教胡马度阴山”, 小镇深壁固垒, 遂成石城汤池, 以折冲御侮。

未料, 十几年后法、西两列强签署《卡托-康布雷奇和约(Peace of Cateau- Cambrésis)》而罢战息兵, 韬戈偃武, 天下归于安宁。汤池之固未尽其用, 但于无意之间, 保全了圣保罗-德旺斯小镇之后数百载的浪恬波静, 微安若素。

圣保罗-德旺斯小镇之美在于其“匪今斯今，振古如兹“的苍然古貌。 丽日蓝天下, 五世纪的荏苒光阴里,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幸运的是, 小镇若如初见, 古香古色，依然中世纪样貌, 璎珞矜严, 且楚楚动人。

长眺高墙之外, 阿尔卑斯山(Alps)赫然耸现, 埃斯泰雷尔山地(Massif de l’Estérel)尽览无余, 地中海亦咫尺之遥, 而古墙凝重，昭示出时光之久远。环视深墙之内, 旧舍俨然参差, 古藤葱翠而牵蔓。借丘石皆为道, 高低而蜿蜒; 凭山阶以为断, 天成而错落, 仄巷罅隙,讶然于景澄之怡目。

圣保罗-德旺斯小镇“天生丽质难自弃,”但周遭同侪亦不知凡几, 其中工力悉敌或略胜一筹者, 亦非寥若辰星。然而, 小镇却拔翠于普罗旺斯(Provence), 囊锥露颖, 全然得益于上世纪文艺大师(Master of Arts)们为创作灵感(Creative Inspiration)的屈尊枉顾及其雨迹云踪。

保罗·高更(Paul Gauguin, 1848—1903)安居此而乐作画, 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Pierre-Auguste Renoir, 1841—1919)、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 1881-1973)长频顾临, 留恋不止, 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 1869—1954)、马克·夏加尔(Marc Chagall, 1887-1985)于兹蛰居而简出, 情有所钟, 而大名鼎鼎的法国存在主义(Existentialism)哲学家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 1905-1980)及其情侣-女权主义(Feminism)先驱西蒙·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 1908-1986)亦曾于兹鸥波萍迹。

于是乎, 圣保罗-德旺斯小镇因利乘便, 标映以文艺, 贴签以清新, 声名鹊起,“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迄今，小镇民户，宛肖艺术传家, 夹道之店铺, 多为画廊, 又无不唯美清新, 鲜花时点缀, 绿叶常铺呈, 整个小镇繁花锦簇, 又不失清丽脱俗, 让人为之一振。

石质筑室是以就地取材, 故泛呈灰色(Grey), 与丘阜浑然一色, 尽显谨敛与质朴, 且古韵盎然。中世纪城墙, 斑斑驳驳, 残遗时光侵蚀的印记; 鹅卵石蹬道, 光溜圆滑, 犹存岁月磨砺的痕迹。窄街陋巷蕴藏着弥远的风雨, 又充盈着过往的斑驳, 竟然叠叠错错, 生气蓬勃;而日影浮动, 穿透古树的枝桠条叶, 流转着亘古未变的暖意,亦细碎了一地局促的斑驳。

几百年的人文洗礼与沉淀, 让世人凝瞩不转于小镇的细枝末节:一个复古招牌, 窥见于随意的斜瞥; 一盏古朴路灯, 入眼于轻盈的信步, 一扇清雅窗牖, 瞻望于蓦然的回首。

巷径起伏而逶迤，总给人莫名的期待。一个抹角, 或可怀拥空旷所涵泳的朗韵; 一处弯道, 亦会邂逅狭窄所蕴积的幽情。 左手边的某件饰物, 会令人不觉莞尔; 右手旁的些许点缀，更使人不胜雀跃。

无论何时, 圣保罗-德旺斯小镇始终于淡然, 不惊于宠辱, 更鲜有患得患失。即使于兹画艺巨擘凫居雁聚, 骚人雅士景从云集, 小镇始终坦然如故, 不扰不惊, 从容自若, 遂即顺势而为, 或祖屋出售, 或老宅外租, 以供人雅设画廊。

小镇不曾顾影弄姿, 以取悦于人; 未有大兴土木, 以聚敛无厌, 而是一任小镇亘古亘今的中世纪模样, 继继承承, 更保存着惊艳时光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氛围, 原味原汁, 而非舍本遂末, 涉猎旁门左道。

可以想像, 敬戒不怠于圣保罗-德旺斯小镇的发荣滋长, 慎始如终, 那么小镇于倏忽百年之后, 依旧园清居秀, 浅笑华年。

2020.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