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表达对西北的迷恋？

西北的山，是坚毅浑厚充满阳刚血性的。日烤风干使山岩龟裂，稀疏草树点缀其上。他的出现，要么在通透蓝天下，要么在滚滚沙尘中，那样干脆，那样坚定。如若夕阳时分，山的身形轮廓在背光里镶上光辉金边，似得胜归来的沙场战士，即使疲惫，也依然巍巍屹立，让人心安。

——我总把大山想象成人。南方的山，被长藤短叶的植被覆盖，被云雾缭绕得看不见真容，不够洒脱不够直率。这是我的主观“偏见”，也或许只是因为在南方长大，看多了有些腻味。

过祁连，到贺兰山下，这一步竟迈了九年。

无论匈奴突厥，还是党项月氏，亦或此刻站在岩壁前的我们，都被贺兰山所吸引和包容。于是从春秋战国到西夏，在这里生活过的每一批部族，倚靠着赖以生存的大山躯体，刻画下他们眼前贺兰山的种种。

从飞鸟走兽，到身形人首，再至起居活动，这些生动的岩画组成了贺兰山的语言编码，在几千年后的今天仍旧诉说着。

与贺兰山岩画遥相呼应的银川韩美林艺术馆，是来自今人的表达。

你几乎很难相信，在偏远的西北之地，会有这样一座现代时尚的艺术馆。说它现代时尚，一是新建不久，设施先进；二则因为整个建筑设计巧妙雄浑，仿佛与贺兰山浑然一体；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艺术家韩美林将众多作品捐赠给银川后，市政府决定把收藏地建在贺兰山岩画遗址里。

照现在流行的话术来说，这叫做“联动”，还是古今联动。妙哉。

贺兰山的语言也被韩美林听到、看到，他从岩画中得到了无数灵感。2010年捐赠千余件作品时，韩美林说：“21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贺兰山，面对那么多古岩画，突然感觉，我走了半辈子，直到50多岁才找到艺术的家。”

行走驻足在韩美林艺术馆中，我们被光影空间的巧妙变换所震撼，也沉浸在韩美林作品的创意美感中，那样的生动活力，和贺兰山的岩画一脉相承。

银川对于艺术爱好者来说，或许会是个惊喜之地。市内的黄河西岸，有一个华夏河图银川艺术小镇，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银川当代美术馆。

银川当代美术馆坐落于湖边，整体建筑模拟黄河岩石褶皱的外形，展品亦丰富有质量。

艺术小镇的设计也让人惊艳，主体建筑朝湖面排开，运用红砖和锈铁质感的材料搭配，线条简洁平直，和银川当代美术馆相对，仿佛黄河边传统土屋的工业现代版。

看过韩美林艺术馆和银川当代美术馆后，我们都没想到存在感极低的银川，竟然会有这么高质量的艺术设施和氛围。

从贺兰山岩画遗址一路往南行，会经过无数的葡萄庄园。这片贺兰山东麓的平原地带，干燥少雨，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据说有着比法国波尔多更适宜葡萄生长的条件。

这样的平整地基和沙砾土质，也让西夏王陵在多次地震后依然矗立。

往山那头望去，如果不刻意定睛找寻，是不太能注意到一个个风化的土丘的。西北太广袤了，所以看似咫尺的地方，往往还有成倍的距离。就好像这边同白杨树一样笔直的公路，明明看得到头，却要开很久才到达转弯处。

当汽车驶近，先前那些小小的黑点稍稍大了一些，且越发密集。直到我们停在一座帝陵前，带着敬畏，沿着长长的神道前行。终于，一个完整的建筑群体豁然在眼前展开。

残垣破阁，是曾经布局规范的城墙庭院；巨大土丘，是融合党项、汉族、佛教建筑特色的陵台——仅凭想象，我很难联想到眼前黄土建筑的当时模样，但这一切在陵墓群另一侧的西夏博物馆得到了解答。

逛完博物馆，尤其记住了李元昊这个名字(并不知道为啥)。从1038这位党项族首领建立西夏开始，这个小小政权在辽宋和西部多国的夹击下，竟也存在了近200年。

贺兰山下的西夏王朝消失了，党项人却从河套平原开始融进了广阔的天地中，一如生活在宁夏平原上的其他族群一样。

到了银川西南面的中卫，地貌开始向黄土高原过渡，山上土质更松，植被更浅。黄河南面是千沟万壑，北面是茫茫沙漠。

这天是沙暴天气，我们一路沿着黄河开，被左侧山上的土庙吸引。一出车门，就踏步扬灰。几百级石阶，直直地修着通向山顶，一点没有Z字型的蜿蜒迂回。从山下看去，更显山顶土庙的威严气势了。

就这样在轻微的沙尘暴中到达了黄河宿集，就连那天看到的落日也是青白的，天地万物在沙尘的滤镜下仿佛自动变成了黑白相片。

黄河宿集是建在黄河南岸的民宿群，对岸是沙坡头景区，再远处就是广袤的腾格里沙漠，说它是目前国内最火的民宿也不为过。

民宿群所在的大湾村，曾经是传统的黄河边古村落，后来破败，黄河宿集大多民宿的建筑风格，就设计成了古村的夯土形式。这里一年到头都一房难求，外围还在“大兴土木”。

除了几家民宿，黄河宿集还有咖啡馆、面包房、文创店、茶室......我最喜欢村子最里边的牧场。这样的模式也延伸到了重庆，黄河宿集的设计打造者在垫江搞了个“巴谷宿集”，目前只有飞茑集开业。

无意中发现黄河宿集所在的河湾，最靠近黄河的地方有一个Glamping野奢营地，瞬时觉得那几家民宿黯然失色。想想对着沙丘、睡在黄河边观星赏月就心情激动，虽然住的那天有沙尘暴，但这样的体验还是让人心动。

营地旁，一道栈桥通往河边。对面高高的山顶上是338国道，可以清楚地看到火车和汽车从上面开过。到了夜晚，四下漆黑，唯有那平平山顶上时不时闪过车灯。那种感觉实在奇妙，我就想着用“天上的街市”来形容那幅画面。

夜晚，在营前就着篝火和歌声烧烤。夜凉如水，在营地尤其体会到了巨大的昼夜温差。清早，同样要自己动手，做一顿西式早餐。走得匆忙，如果再有机会，我会选择在这里多住上一晚。

北长滩是一个中卫城区以西的村子，黄河宿集所在的大湾村看不到的古村落，在北长滩依旧缓慢生长着。

而从中卫前往北长滩途径的乡村公路沿线，有对于南方人如我来说十分特别的地质景观。驾着车，时而紧贴着黄河前行，时而穿过贫瘠落石的山谷，时而驶入绵延不绝的戈壁......心却更加雀跃，更加开阔，这是我爱的西北的模样。

很多人觉得这一段路和美国66号公路相像，来打卡的人多了，连中卫市自个儿也把这里命名为叫做“66号公路”的景点。但真的够了，把黄河宿集叫做“中国版摩洛哥”，把伊犁叫做“中国的普罗旺斯”，就连三峡水库放水后，重庆主城随便哪里露出的河滩都叫做“重庆马尔代夫”......

这里是中卫，是308乡道，是中国西北广阔山河的一个切面，独一无二。

在北长滩村一下车，就被不断上前的老奶奶围住，她们兜售当地诸如酸枣之类的土特产。或者说称不上土特产，因为这里太过原始，没有产业化的包装，只是自家门前结的果子。她们说着很多话劝我买，只是大部分内容都听不懂。

黄河公路边，那个老大爷背朝太阳，坐在自家门前卖枣。我们路过时他在，正午返程时还在。

有些不忍看那些黝黑皮肤上的深壑皱纹，烈日烘烤，这土地世世代代的褐色皱纹。

在中卫越过宁夏和内蒙的分界线，没过多久就进入了腾格里沙漠。在此之前，关于沙漠的记忆来自鸣沙山和撒哈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亲近沙漠了。而此刻，又站在了她的怀抱中，觉得日光也是温柔的：）

清晨明媚，正午炽热，黄昏温柔，夜晚沉静，这是沙海的每一面。要是脚后跟没被磨破，我早就撒开脚丫子踩在沙里疯跑了！

沙丘的线条，像在晶蓝苍穹上涂上的流畅笔画，可以看上一小时都不会腻。夕阳西下的时刻，为找到最合适的日落点，爬上一座又一座沙丘，我们变成了流畅线条上的点。

那样多的星辰，也只有在人烟稀少“欠发达”的干旱地带容易见到了。暗自庆幸昨天的沙尘暴已经过去，才可以看到今夜的璀璨星空。

之前看得最认真的一次星空，是在红海岸边，和好友一夜未眠，从繁星满天看到月光把星光掩盖，直至旭日初升。数年过去，心境已完全不同。大概再不会通宵看星空，甚至这回在腾格里沙漠，也没动力早起看沙海日出。

自然，沙漠也不总是那么可爱。天气不好的时候，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在沙漠里扎的帐篷，一整夜都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无孔不入的沙子几乎侵入任何地方，醒来后会发现睡袋内外都是沙，开始怀疑睡觉时到底呼进去了多少斤沙子......

但我们在这里还能用上水，能撸串喝酒。和眼前无边无际的金黄色相比，嘴唇干裂，皮肤干燥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疫情爆发以来，一步步好像试探般，从郊区到邻省，再去往国界之内更远的地方。被“困”在国内，我们转而关注起中国的风景来。祖国的陌生人，幸得又走入这片土地的山山水水。是以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