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水头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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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南安水头的老街路面从2020年4月开始改造了,望着这条日益衰老却依然充满烟火气息的街道,就像一幅色彩对比强烈的版画,古朴而耐人寻味,这次的路面改造无疑将给这条百年老街注入新的活力。
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十多年,对于老街有着牢固而熟悉的印象,哪怕是我在国外谋生的日子里,它也常出现在我的梦影里。
每当太阳还藏在安平桥东岸的地平线下,透过云彩染出层层的淡红色时,海潮庵信众的早课梵音,十字路口炸油条的滋滋声隐约传来,碗糕在那年代久远的蒸笼里接受着高温的考验,勾芡的牛肉羹和卤味咸粥的味道飘洒在街道上方,让你有忍不住想先吃一碗再说的诱惑,理发店、杂货店、佛具店、鸡鸭店、服装店、中药店、渔具店、烟酒铺、钟表维修铺、水果铺和那“上下通知一百年”的命相馆陆续打开门扇,水头老街醒了。。。。。。
老街不长,东西走向,从安平桥头开始,至步行街有高低斜坡的地方,即原“晓羊巷”为止,全长300米左右,混凝土与鹅卵石搅拌混合铺就的地面,因时间久远而被路人磨得铮亮,街道两旁是始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骑楼式建筑,很有南洋风情,大多为两层,最高的建筑是原水头百货商店,老水头人一般称它为“四楼”或“布店”,原是水头湖内吴氏“建源”家族的产业,直到上世纪八十年初期,它一直稳坐水头第一高楼的桂冠。
说起水头老街的兴衰,陈国辉这名字是绕不过去的。
陈国辉(1898-1932),别名陈五,南安九都西头村人,闽南有名的军阀,号称“泉南王”,1914年,陈国辉参加了归侨吴瑞玉策划的发袁运动,运动失败后陈国辉收集残部,以南安九都为巢穴,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后来被民国政府收编,成为国军中将旅长,1932年12月因作恶多端在福州被十九路军处决。
陈国辉集官匪为一身,他绑票勒索,强占侨眷,烧杀掳掠,却也修桥造路,建设市政,捐资办学。
水头老街就是在陈国辉的主持下于1927年扩建的。据说老人说,原来的水头街宽不过2米,几乎与一根扁担的长度差不多。
拓宽街道时,陈国辉已是中将旅长,军政一身,影响力遍及“晋南同”,他采用说服与强迫相结合的方式来进行市政建设,拆迁没有任何补偿,有不服行政命令的业主一律先抓再说,直至就范,有些没有财力建房的业主只好将原铺面转让他人。
当年铺设路面的混凝土是从荷兰进口的“红毛灰”,质量很好,以至于九十年代初老街铺设自来水管时,那风钻机都费了好大劲才打开路面。
水头老街还有一幢著名的建筑是位于安平桥头,海潮庵对面那幢巴洛克式风格的“东南洋行”,它的主人是著名爱国港商,上市公司建南财务公司主席吕振万家族的产业。
水头街的兴起得力于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方便的交通,自南宋朝廷偏安江南后,水头及海湾对岸的安海商贸活跃,经济发达,南宋绍兴二十二年(1152年)安平桥建成后,晋南两地及海外贸易更加兴盛,水头成为当时闽南的商贸口岸之一,台湾大米,南北杂货,南洋特产应有尽有,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初,安平桥不仅作为交通桥梁,同时也是商船靠岸的码头,其中现在桥头“愚公水闸”一带叫“水头港”,水位最深的则是“西姑港”,所以实力雄厚的“东南洋行”才会占据位置最佳的风水宝地。
上世纪九十年代,因受水头-安海公路扩建影响,“东南行”整体只保留了一半,不过你还可以从那巴洛克式门窗中窥探出当年的气势。
东南行对面的海潮庵是安平桥的附属建筑,始建于宋代,是水头老街最老的老人,它见证了水头八百多年来的风风雨雨,潮起潮落。
如果说海潮庵是水头老街祖先级的“爷爷”,那么十字街头的“三角窗”一带则是我儿童时代的“哥儿们”,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曾是水头老街最热闹的地方,它是老水头人心目中“城市中心”。
让我们来看看当年的情形吧!
假如我面向安平桥,站在老街的十字街头,我的左前方是卖烟酒糕点的“三角窗”,“三角窗”旁则是经营布料文具百货的商店,路对面是陈枵牛肉丸、水头卫生院(现海都医院前身),再往前的“横街”是热闹拥挤的农贸市场、“五间仔”及有着百年历史的南星中学;我的右前方是陈厝人的灯笼店,就是现在炸油条、牛肉羹的地方,旁边还有水头邮局,水头卫生院牙科诊所,华侨商店,往南则是以猪肉摊档为主的陈厝埕;我的右后方有蔬菜店、面条店、国营饭店,糖果店;左后方有农具店及合作社开办的餐馆、吴孔忍牛肉羹、蓝阿泉肉丸、陈伟亮土蛏羹,还有蒸年糕、宋香豆、满煎糕、鲎肉汤、三合面、水果摊。
从早到晚,这里总是人来人往,在一派嘈杂的声响中透出人间烟火的气息,所以老水头人遇到不平委屈的事,总是想拉吵架的对方到“十字街”让人评评理。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这代人没有现在的小孩那么大的学习压力,吃过晚饭,街灯一亮,就到老街上疯玩,这也是“三角窗”一带最有温情的时段。
“三角窗”是当年陈国辉强拆水头街的产物,因街道拓宽,原来的铺面成了个三角形,中国人讲究方正规矩,老业主是水头西村人,也许他觉得不吉利,就把这三角形地块卖给水头陈厝村作为陈氏宗族的公产,陈厝宗族则将该铺面的租金作为祭冬专用款由各房柱按年轮流收取使用。在我懂事的时候,这里已是合作社经营烟酒糕点的商店了。
傍晚时分,“三角窗”的店员便会将店铺的门扇窗板铺在垫着小椅子的街边,等着附近的老老少少来纳凉讲古,小孩则围绕了这“城市中心”玩摔跤、拍纸牌、掷弹珠、捉迷藏“抓特务”,大家各得其乐,煞是热闹。
大人们有时候讲古话仙也会吵起来,甚至“狗屎不服皮鞋”地上演“摔跤功夫片”,大伙儿则围观起哄,那情形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烟熏火燎般的风情万种。那时我最羡慕的是到过北京、上海,在华侨商店工作的“ZY叔”,他为我们这些“街市人”讲述他在大城市的见闻与繁华,表示“这辈子死都值了!”我一直到了1986年才第一次出远门到上海,也有“死都值了!”的想法,真的是井底之蛙。
水头,“水”字出头,却因滨海,很多水井皆略带有咸味,公认最好的水源有两处,一处在原耐火砖厂后面,约在现在金明大酒店附近的“山后亭井”,另一处约在现在水头新华书店后面的湖内村“过沟”的“明碧墓井”,而水头老街的街道中央,永安巷口也有一口水井,你现在仔细看,还可以看出街道中央有处相对低于路面的圆圈,真的太令人意外了。还有一个令你想象不到的是,水头老街中央那道300米长的“裂缝”及每间隔3- 4米一个的圆圈,原来竟是植花种草的“花圃”。
街道中央的这口水井也是略带有咸味,但是并不影响三餐用水,只是泡茶时会有点感觉。听我母亲讲,我外祖父开的豆腐坊远近驰名,人称“豆干源”,为了保证豆腐豆干的质量,制作豆腐的水都要舍近求远到“山后亭井”挑水,因为豆腐太出名,虽然后辈不再经营老本行,却都被人冠以一个“豆干”的前缀,如称我舅舅“豆干怣”、姨妈叫“豆干英”,甚至我表弟都到了第三代了,还是被冠以“豆干”的头衔,叫“豆干猪”。
原来的水头老街,到了现在水头照相馆这边就是土路了,再往前的步行街十字路口原来只是一个丁字路,现在的工商银行往西这部分原来为水头木器社。
土路的这段建筑大多为一层的土坯或木结构临街民居,可能就是从前水头的“郊区”了,我有两位表舅的家就在这“城乡结合部”,我小表舅比我大两岁,和我是同年级的同学,他们家以孵鸭苗为业,一放暑假,我最喜欢与他一起到山前村、后邦村放养鸭子,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捉青蛙、烤红薯。
表舅家隔壁是水头照相馆。当时,拍照是件很奢侈的事,一般是春节时才有足够的资金来消费一把,所以一到春节,照相馆门前总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照片要等上好几天才能取到,心急火燎的我几乎每天都会拿着照相馆给的收据去查询照片冲印好了没有。
其实,水头老街还有很多老字号,比如建源、合和、协记、泉成等等,今天这些老字号的后人大多转行从事发展其他事业,现存时间最久,仍在经营的当属下街5号祖传专治痈疽疔的膏药店、水头供销社在横街的那间农具店“庄稼医院”,还有水头街54号陈慈惠碗糕、水头街51号吴孔忍牛肉羹、黄永宣(噶阿)咸粥。
前几年传说吕振万先生的公子计划回乡来开发改造水头老街,曾召集临街店铺的业主开会商讨,据说因产权复杂而没能具体推进,我则庆幸老街没有因此而失去传统的面貌,但是老街毕竟是个近百岁的老人了,很多建筑早已坍塌或毁于火灾,真心希望政府及有识之士能在保留原有风貌的主旨思想下,吸取各地老城区改造的成功案例与失败经验,抢救和升级改造水头老街,让这水头老街这一百岁老人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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