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10月15日，周二，雨。云南驿机场。

折回云南驿牌坊，再次来到一进牌坊右手边修的一块空地上的纪念墙，廊檐仿三滴水中高侧低，悬山样式，中柱上悬木刻楹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墙有五方，依照白族影壁的样式做了黑白花的边角处理，中间的白墙则用来写字，真的是写字，而且我觉得是一气呵成地写，太佩服这地方做美工的人了！墙上选了美国陆军航空队司令陈诺德谈驼峰航线的一段话（最左）、著名地记者萧乾关于滇缅公路、惠通桥的一段话（最右），右二选自《茶马古道札记》、左二好像是清史中关于驿站的。

中间最大一块则是朱惠荣校注的《徐霞客游记校注》，上网搜一下，头一句来自《滇游日记十三》，后面选自《滇游日记十四》：“十六日由普淜西北行。二里，渡一水，一里，又渡一水，乃西上坡。”“于是遂出山之西崖，见其西坞大开，于是直下，五里及麓，为沫滂铺。”“西截坞八里，有二石梁东西跨，其下皆涸干，而川水实由之北注。又西二里，过大水堰塘。堰稍北，复西十里，抵西山下，为小云南驿，宿。”三处选文，归为一段，且有句读文字出入，在“沫滂铺”后以括号注“下庄东南”，在文之最后以括号注“小云南驿，即今云南驿，在祥云县东境，自古以来为交通要道”，当是书写者的地理认知。

有网文说，这是驼峰航线滇缅路纪念文字壁，大约是这两个史实太过抢眼；停车场边上的一堆石碾（也有人说是水泥做的，而且是美国运来的水泥），商店的老板说是修飞机场的，其实修滇缅公路也有份儿的，以讹传讹严重了点儿，至少说明记忆是靠不住的。

站在“云南驿”牌坊下放眼向南望去，压抑的天空下是空旷的杂草原野，偶尔有一株孤零零的树，是的，这里也是此行的重要景点——云南驿机场。雨不算大，但不能不打着伞，到晚上回想起来，很庆幸的是雨下得大的时间还是在行车途中，对我们寻访机场遗迹影响不大。沿着一条水泥路向东南走，路边有示意牌，知道是一条县路，虽然有沿途的村庄名，但我们的目标还是很模糊，因为没有详细的导览，只能凑合许多游记以及百度地图上的小地名，估摸着、询问着找。

当年碾压出来的飞机场实在是太结实了，估计复耕要花的力气不小，所以大片撂荒。

不过越往里机窝较多的地方，反倒都种了玉米、烟叶。路过了一个院子，它从县道伸出一条土路，两边种了树，后面还有一个工厂，响声不大，但气味难闻，是塑料厂。偶遇过开着农用车的村民，对机窝都能指出位置，但也都十分淡然，那段历史太久远了。

云南驿真是个独特的存在，在古代，是茶马古道上的商贸重镇，是官方驿路体系的一站（否则它也叫不了“驿”）；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修建滇缅公路，还是从云南驿经过，它就是现在的国道320线；今天，高速G56仍然选择穿过云南驿。所以这片长不出高大植物的荒野、曾经的飞机场，东、北两方向被沪瑞公路包围着，南侧是杭瑞高速。正像那篇网文《云南驿，最早叫“云南”的古镇》所说：云南驿是当今唯一集中了马帮运输、公路运输、铁路运输与航空运输等不同时代运输方式的地方，是人类交通发展史的活化石。

两年前挺轰动的电影《无问西东》中有个飞行员的故事，很容易让来到这废弃飞机场的我们相信应该发生在此地，起码强调古今交通汇集地的云南驿可以拿它做文章呀，但云南驿小学里开发公司的小伙子竟没听说过这电影，同行的W工说：怪不得这地方没人来呢，不会宣传啊！宣传当然可以拿些东西来贴金，但实际如何呢？比如网上有人说航校是从杭州迁来的，又有人说是从洛阳迁来的，咋回事？找到一个谈中央航校历史的网站，摘了部分：

1930年12月28日，中央航校迁至杭州笕桥，1931年1月28日淞沪抗日战役打响，航校机场还未扩建完成，即遭受日机临空骚扰。1933年设立洛阳分校专办初级飞行教育。1937年8月6日，航校迁离笕桥，经孝感，最终于昆明巫家坝机杨复校。不久，改制称空军军官学校，以巫家坝本校为高级班，在蒙自设中级班，在祥云县云南驿设初级班，成为抗战期间培养空军作战飞行人员的根据地。

看来都没错，但洛阳更准确。云南驿机场在二次大战中的地位，网上说“作为盟军在远东最重要的军事基地和物资中转站，成为关系中国抗战成败的咽喉要地，一时蜚声海外”，我找到一篇关于《空军第十航空学校简史》，针对这段历史，以及机场战后的情况，写得条分缕析、简明扼要，信息量极大，比旅游感想好看多了：1968年空军第十航空学校在齐齐哈尔成立，1969年至1976年，各单位陆续进驻云南北部诸机场。文章详细介绍了十航校的四个飞行训练团，分别驻扎的沾益、昭通、陆良、祥云四机场的具体情况。我要多抄一些：

沾益机场地处滇东交通枢纽，军事地位十分突出。1938-1939年，共建成两条泥结碎石跑道、堰堤（俗称机窝）5个，兴建了交通道、滑行道、围堤、营房、机库、防空壕、器材库、炮弹库等。太平洋战争爆发后，1942年又扩建了1927年建的曲靖飞机场，作为沾益飞机场的辅助飞机场。沾益飞机场是“驼峰航线”运输中的重要中转站，大量物资、军队空运到沾益，再转运到其他地方。1942年美国陆军及航空队2000余人先后抵曲靖，分别驻曲靖、沾益县城。美国空军的两个中队80余架飞机（最多时达120多架）进驻沾益、曲靖飞机场，往返缅甸、印度运送军队、武器、物资等。沾益机场还承担培训飞行人员、打击东南亚的日本军事目标的任务。1945年，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军队接管了沾益、曲靖机场和所有装备。内战时，云南境内的陆军、空军主力部队皆调出，机场停用。1950年由解放军接管，但依然没有使用，直到十航校的到来。1985年百万大裁军，十航校撤编，沾益机场再次停用，成为军用备降机场。而曲靖机场被农民复耕，现在连影子都看不出来了。

昭通机场始建于1935年，是个比较简陋的机场，二战期间经过扩建成为后方军用战备机场，曾起降过B—29轰炸机。1950年由解放军接管，航空站受解放军指挥，机场长期停用。1959年民航成都管理局组织扩建机场，于1961年开通昆明航线，起降过安二和伊尔—14等小型客机。1970年，十航校在此进行初级飞行训练，增加了草皮跑道两条，供军队和民航合用。1983年国家民航总局决定昭通机场停止民航的营运，1985年，十航校撤编，昭通机场彻底停用，此后作为备用机场，农林飞机不时使用该机场进行飞播作业和人工降雨作业。1993年，在十多公里外兴建新民航机场，旧机场已并入昭通市区。

陆良机场是抗日战争期间国民政府在云南修建的28个机场之一。除了主跑道供轰炸机和大运输机起落以外，还有副跑道，滑行道和专供驱逐机、交通机用的短跑道，以及紧急着陆场，被称为亚洲最大的军用机场。这里所驻扎的美空军部队，为陈纳德将军指挥下的第十四航空队所属的六十八联队和第二十三驱逐大队（前身即“飞虎队”），抗战胜利后，陆良机场由国民党军队空军继续使用至1950年解放军接管。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期间，当时中国空军最先进的歼七小分队进驻陆良机场，与昆明巫家坝机场、蒙自机场等的歼六战斗团，共同担负自卫还击战西线制空权的重任。1985年，十航校撤编后，空军昆明指挥所和空军成都所合并组建成都军区空军，陆良机场成了成都空军的飞行训练基地。现在的陆良机场，是一所规模较大的完备的现代化空军训练基地，装备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三代战机歼十。

祥云机场其实是叫云南驿机场，距祥云县城约10公里。云南驿机场是中国抗日战争“驼峰航线”的重要机场之一,是从印度阿萨姆的汀江等机场到昆明巫家坝机场、沾益机场等机场的战备物资中转机场。其实，祥云在抗战时期，就拥有云南驿机场和白屯机场，两个机场相距仅四公里，被称为姊妹机场。十航校用于飞行训练的机场，是抗战时期修建的白屯机场，解放后重新修建成可以供歼击机起降的机场。而我们去机场飞行的路上，看见一个被种上庄稼，只留有泥结碎石跑道的机场，这才是抗日战争时闻名世界的云南驿机场。

云南驿机场修建于1929年。是龙云主政云南时修建的24个机场之一。最初为商务机场。1937年，蒋介石派员到云南驿接管了航空队，政府当局再次占用机场附近前所、云南驿、旧站等村的土地1000余亩，分期分批征用祥云祥城、华凤、禾丰、禾秀、品甸、米甸、晒经、峨溪、前所、荞宾、天沐、文源、龙润13个区共76879名民工，扩修云南驿机场跑道，建筑仓库、油库等设施，并将商务机场改变为军用机场。1938年初，国民党中央空军军官学校初级培训班也从洛阳搬迁到云南驿机场。相继培训了第十三、十四两期，共300多名飞行学员（1939年，初级班由迁到沾益机场）。1941年，美国空军基地司令率美空军第四航空队的第25战斗队和第23运输队各类型飞机200余架进驻云南驿机场，支援中国抗日战争，直到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后才撤离。1942年5月，日军从缅甸入侵我国。那时，云南驿机场驻扎着美国空军陈纳德“飞虎队”第14航空队的第15战斗机队，以及“驼峰航线”中的第13运输机队。同时，国民党军队第38航空站、汽车运输5队等也驻扎在云南驿。

1943年前，云南驿机场只能供轻型飞机降落，后来为适应战争需要，便于重型轰炸机的起降，国民政府决定扩建机场。中国劳工自制石碾子充当“压路机”。最大的一个石碾子高1.8吨，需要100多人才能拉动。白屯机场位于祥云县刘厂镇松梅村与云南驿镇旧站村之间，于1939年1月修建，并于1943年、1944年两次扩修。抗战期间，白屯机场主要作为云南驿机场的辅助机场。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曾一度闲置，直至1961年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云南省军区组建了白屯机场修建委员会，在白屯机场旧址上重建。1964年新机场建成，由解放军进驻。1964年8月，越战中美军对越南进行大规模空袭。越南军队在海防机场建立的航空学校，正好在美军空袭的中心地区。越南政府向中国政府请求将航校迁入中国境内。经我国政府同意，该越南空军航校由校政委杜梅率领迁入云南，驻扎在祥云机场。越方为防止美机轰炸，还将其全部运输机30余架停放在祥云机场。直到1975年越南抗美战争结束，实现南北统一，该航校才迁回越南境内。十航校最后落脚云南的第四高级训练团1976年4月才进驻祥云机场，担任培训歼击机飞行员的任务。1985年8月，十航校撤编，祥云机场停止使用，现由雷达部队留守，祥云机场仍作为部队的军事备用机场。

所以，我们走过的这条道路，肯定是属于云南驿机场的，因为白屯机场仍是军事重地进不去。文中还说“1939年，国民政府将航校初级班由祥云县的云南驿机场迁到沾益”，估计是为那么多的美军飞机让路吧。另外，在云南驿的就有美国空军陈纳德“飞虎队”、美空军第四航空队等不同番号的部队，从上面的各机场看，云南当时简直就是硕大的美军基地啊。二战时这些机场的任务中有美军打击越南方向日军目标，抗美援越时又利用来保护越南的飞机，这儿上演的爱恨情仇实在复杂。

“机窝”（从十航校史知道专业的名词是“堰堤”）很宽大，长满野草，说是天成也不为过。目前一面开口，三面以土围之的格局尚在，据说土围是夯筑起来的，不是就和原来的丘陵，从大环境看，这里应该是一片平坝，便于谋篇布局，这也是云南驿被各种交通选中为节点的原因之一。不知道最初的顶上是否有覆盖，如果有是什么材料的（如果没盖怎么保护飞机不被日军轰炸呢）？网上看过照片，是二战时日本人在北京大兴的机场里修的“机窝”，完全是混凝土的圆盖，能当仓库甚至住房用。

县路西边有一处机窝背后远方的地形比较像W工从网上找到的当年机场和飞行员照片的背景，我们姑且相信此刻感应到当年烽火连天的岁月，因为这千年不易的山形！回程仍是在雨中，窗外忽然竖起高架，一段新的高速在山梁之间架起，祥云这片土地真的是为交通而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