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城位于成都南偏西，在东北西南走向的川西平原中处于最南端。这块号称“天府美地”的川西平原，按照现在的行政划分，绝大部分归属成都，其他的部分主要归成都北面的德阳和南面的眉山所有，绵阳、乐山、雅安则瓜分了余下的零散细碎。

岷江下游的眉山乐山，旧称嘉州，自古山川秀丽，地灵人杰。历朝历代，英才辈出，其中最杰出者，莫过于北宋时期的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著名的“唐宋八大家”，眉山苏家一门竟豪取三席，堪称奇观。“三苏”在中国文学史上均为重量级人物，而其中的苏轼苏东坡先生，更是以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代风华傲立于历史长河。在我个人看来，迄今为止，华夏文坛的第一大家称号非东坡先生莫属。

眉山最近隆重推出一大型仿古项目一一金府穿越城，据说其夜景灯火璀璨，不输西安的大唐芙蓉园，成了眉山眼下最火的网红地。对这一类新造且具赤裸商业目的的人工景点，我向来不感兴趣。不过正值圣诞节，用中式的火树银花代替西方的圣诞树以纪念耶稣基督，我认为很是适宜，很具中国特色。当然，眉山真正的吸引力其实是来自城内的三苏祠。

翟家二姝姐妹情深，是日圣诞，次日便是翟音生日，姐姐执意要为妹妹庆贺，悠游眉山。遂约定上午九点半两家各自出发，十一点汇合于眉山三苏祠。这个时间距我和翟音上一次拜访，已三十年矣。与现今国内其他景点一样，三苏祠外也建了商业步行街，浓墨重彩的样子与当年的简朴形成鲜明对比。门票不菲，四十大洋，年满六十免费，本人高兴地享受了这一待遇。湘滨则尚差不足一月，结果当然比较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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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苏祠位于眉山市中心，为苏洵苏轼苏辙故居原址。元代改故居为祠堂。为纪念三苏卓越的文化贡献，明初乃建三苏祠，然在明末蜀地那场灭顶之灾中毁于兵燹。现在的三苏祠为清康熙年重建，其后几百年不断地增补和完善，遂成现在的模样。

时值严冬，加之疫情，园内游人稀少，唯有满地落叶，带给人一丝秋的记忆。三苏祠不算小，川西风格古典园林。庭院古朴庄重，周边楼台亭榭，小桥流水，形成所谓“三分水，二分竹”的岛居特色。我很惊讶地发现，眼前的景象在脑海中却全无印象，虽然时隔三十年，也不应该如此不堪，享受免费门票看来确实有些道理。启贤堂陈列着许多三苏手迹的碑帖拓片，其中一幅东坡狂草手迹《念奴娇》着实让人喜欢，磅礴的内容与狂野的形式完美结合，遂购之。其实我对此道一窍不通，只是觉得养眼。湘滨对书法碑帖颇有研究，一路讲解，让人感觉收获多多，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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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驱车前往金府穿越城即东坡水街。关键时刻百度地图又一如既往的掉链子，我们被导航至一条被冬水田包围的狭窄村道。望着路边几所陈旧的农家小屋，听着音响中不断传出的“金府水街已到”的提示，让人哭笑不得。

东坡水街建于岷江中的东坡岛上。岛很大，应该是有统一规划。水街对面就是东坡湿地公园（此地几乎所有项目都冠有“东坡”二字）。看时间尚早，我们决定先去湿地逛一逛。公园面积也挺大，据介绍是目前四川境内最大的城市湿地公园。我们只游了其中的一小部分，感觉确实不错。此处原本就是江中湿地荒岛，占有先天之利，充满野趣。一个城市，在中心区域拥有如此巨大的绿肺，实为眉山人民的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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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水街分为东坡印象水街和东坡里商业水街，两者相距一公里，其风格基本一致。建成的部分只是第一期，正处于陆续开发之中。水街的基本格局以人工河流为中心，沿两岸延伸各式仿古建筑，店铺，街道，桥梁，其形成的规模效应确实养眼。河流定期喷出白色的水雾，茫茫然似仙境浮现。精华在夜晚，整条水街灯火璀璨，与河流中的茫茫云海形成五彩缤纷的光影世界，“疑是银河落九天”。一向对所谓的“仿古”“伪古”不感兴趣的我，也不禁为现代的光影技术和设计理念点赞。不过终归还是怀疑，以眉山这样地一级的中等城市，其巨额的投入和天量的营运成本，是否有吸引而且是持续吸引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国游客的能力，否则前景堪忧。在这周末的圣诞之夜，水街游客并不见多，且以眉山本地人为主体，餐馆店铺生意冷清。但愿这只是疫情之故，但愿这只是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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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铁杆的“苏粉”或“东坡粉”，在下一直觉得如果对中国文学史上的顶级大咖作一个排名，第一名非苏东坡莫属，这倒并非“粉”的原故。

中国文学在唐宋之时达到高峰，迄今不能超越。涌现的文化名人之众多，作品质量之上乘，均高据前后各时代之上。唐之诗宋之词，更是世所公认民族文学之经典。唐宋文学，实乃中国文学有史以来的最高峰，“文学第一人”产生于这一时代当属合理。如果说李白杜甫是唐诗魁首，东坡则是宋词翘楚。然而这并非关键，东坡真正的利害在于全面。宋词中，豪放与婉约，东坡先生作为豪放派无可争议的领袖，其婉约作品亦属顶级。宋词外，他在诗、赋等当时几乎所有的文体都属那一体裁的佼佼者，这种无与伦比旷世奇才般的文学功力才是东坡傲视文坛的资本所在。

《念奴娇 大江东去》作为苏轼豪放派词人的代表作，也称得上整个宋词的颠峰之作，气势之磅礴，语言之奔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世也有很多非常精彩的雄浑之作，然而至少在我有限的阅读中未能发现出其右者，有些还有模仿痕迹。真正能与此词相媲美的唯有辛弃疾的那首《永遇乐 千古江山》。生活于南宋的稼轩，词中自然有更多的悲愤，就豪迈大气论，我还是更喜欢《念奴娇》。东坡和稼轩，分别引领两宋豪放派词坛，并称“苏辛”。

人生具体而琐碎，从无可能处处豪放。东坡先生恣意奔放大开大合的词风使自己成为词坛豪放派领袖。纵观苏词，婉约风格其实也不在少数，亦属顶尖水平，即所谓“长于豪放，亦擅婉约”，且自成风格。例如这首《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清新婉约维妙维肖。再看这首为悼念忘妻而作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字字血声声泪，“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 ”（陈师道语），流传千古，实为中国文学史上最让人痛彻心扉的悼亡词。

可能是光芒被宋词所掩，宋诗其实也达到很高水准，并不亚于宋词，也涌现出黄庭坚、陆游这样的一流诗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东坡先生。以下是流传甚广脍炙人口的两首苏诗，从中可窥见东坡先生的诗人风采：“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人们把北宋诗坛的最高赞誉赋予苏东坡黄庭坚，并称“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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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诗词，散文是唐宋文学的另一大门类。这一领域，东坡先生照样当仁不让地立于金字塔之尖。他的前后《赤壁赋》，《石钟山记》等名篇都是可以进入中国文学史相应文体“十佳”的一流之作。他与欧阳修并称“欧苏”，并列进入散文世界的“唐宋八大家”（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从宋词的“苏辛”，宋诗的“苏黄”到散文的“欧苏”，直至“唐宋八大家”，几乎在文学的所有领域苏轼都屹立于那个时代乃至整个中国文学史的顶峰。后来盛于元的“元曲”和明清的小说在东坡时代还不曾出现或时兴，否则文学史上是否出现诸如“苏王”（王实甫），“苏曹”（曹雪芹）这样的美称也实未可知。

在书画领域，东坡先生竟也达到中国文化之颠。他的书法与黄庭坚、米芾和蔡襄并称为“宋四家”，代表着北宋书法的最高成就。东坡先生热爱生活，还是美食家，宦海沉浮中走遍中国，吃遍四方。与孔老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坐而论道不同，肇始于东坡的菜肴至少也能列出几十种，“东坡肉，羊羯子”等名菜脍炙人口，东坡先生对中华美食的贡献不可磨灭，“天下第一吃货”的美称也是当得起的。

作为官员的苏轼先生，命运跌宕起伏，然始终保持纯真率直的文人本色。围绕王安石变法，因相异的政治见解，而为变法派所仇视，被构陷的“乌台诗案”中险丧性命。因不屑于拉帮结派，又为保守派所不容，被贬出京，最远竟至荒凉闭塞的海南儋州。然而是荣是辱，先生泰然处之。所到之处，无不兴资办学振兴教育，兴修水利以利农桑。中国“四大西湖”与东坡先生相关的竟有其三：浙江杭州西湖、广东惠州西湖、安徽颍州西湖。（另一处为江苏扬州瘦西湖）。“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不计名利，看淡得失，心系天下，不忘初心，称苏轼先生政坛清流，很是恰当。

苏东坡先生以不世出的杰出成就和人格魅力，已然为中国文化史的泰山北斗。转引北宋范公仲淹诗句，以表对先生的景仰之心：“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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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