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龙口:明代水利枢纽(我的济源旅游地图之5)
出发时间
5月
行程天数
5天
人均花费
1.3千
和谁出行
一个人
将网上诸多(其实总量还是太少)介绍五龙口的文字拼一拼缝,落实这一水利枢纽中各渠首、两个纪念祠的位置。最终的成果,虽有遗憾,但尽力了:在五龙头村和沁河桥、五龙口险工各花了40分钟,却在水利枢纽周边用了两个半小时;前面几处大抵是通过,边走边看,却在五龙口转悠了三四圈,再加上问讯;村里、桥上、堤坝都走的是平路,为渠首祭出登山杖(此次旅行唯一亮相),还摔了一跤,尾巴骨疼了一个月才好……
01抵达广利渠首
在跨“西河”,也就是“广利灌区总干渠”的桥上站定,最吸睛的是远处的“广利灌区渠首”,样式很简单,特别是非实用功能的上面两层显得挺单薄(下面引水的几个拱券可不敢减省),颜色也不甚搭,资料上说是广利灌区是五十年代建的,但这建筑挺新的不太像有那么多年啊。
西河桥东,也就是紧贴着沁河边上,有一座下粗上细的六棱碑,在一段红砖墙(应该是广利渠的势力范围吧)内,能看到的部分最下面是水泥基座,面积挺大,中间又用五六层青砖砌了个小墩,碑座仿佛就放在墩上,这安排显得挺敷衍(会不会是被洪水冲倒后又立上去的)。台基仿须弥座吧,化简很多,莲瓣等花纹都刻得很浅,碑身上的文字也是,手机拉近仍不清楚,大致读出一句“五龙山水奇秀”,一句“治水真如都江堰”,碑首仿屋顶的筒瓦更是简陋。总体风格说是五十年代很可信,特别是自比都江堰的那句诗,查了那么多五龙口的文字,凡建国前的都没有提到,果然胸襟不一样了。
退至桥西,有两块碑,一是“河南省水功能区保护区”,基本被渣土埋没了,当时制作时就比较粗糙,加上被群众乱涂乱画,基本读不出具体的信息了;二是“河南省文物保护单位”,倒是全碑完整,但1989年立的(虽然公布是1986年,但后面的介绍落款是1989年),材质不佳,又疏于管理,认真看还是能读明白的。那个年代文保碑刻得也是随意了些,正面写“五龙口水利遗址”,背面介绍的标题却是“五龙口水利工程”,不用统一的吗?介绍写得很简明扼要:
五龙口水利工程,秦代在此开渠引水,枋木为门,以备蓄泄,故名枋口。东汉太初二年(公元115年)诏修旧渠,以溉公私田畴。三国时,司马孚表请魏文帝修渠,易木为石。唐代温造奉命扩修枋口堰,灌溉济源、河内、温县、武陟四县耕地。元代奉旨*建,*泽五县村城4(?)63处耕地。明嘉靖至天启年间,继续扩建利丰、广惠、广济、永利、兴利五条河渠,形成五龙分水之势,遂名五龙口。现存明代广济、永利两座渠首闸。露台上有袁公祠、三公祠,内祀*尊水官石像,碑碣数十通,其遗址和石刻均有较高的历史、科学和艺术价值。
读罢省保碑,径直向那片松林走去,不多几步便是个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院落,比文保碑突出的是院墙上白底红字的对联:秦渠枋口开两千年灌区,五龙引水富六百里怀川。这里的文保碑升级全国重点了,省政府2014年立,撰文也规范了,正面“五龙口古代水利设施”,背面的介绍同名,内容比省保碑详细得多:
五龙口古代水利设施,位于沁河穿越太行峡谷的出山口处,分布在沁河南北两岸。自秦代开始,即引沁河水灌溉,时以枋木为门,以备蓄泄,后称“枋口”“枋口堰”“秦渠”。东汉元初二年(115年),汉安帝诏修旧渠,以溉公私田畴,三国魏黄初六年(225年)河内典农司马孚表请重修,夹岸累石,结以为门,用代木门,隋开皇十年(590年),怀州刺史卢贲,扩展渠系,首开分水支渠,同时以溉泄卤。唐太和七年(833年)怀孟河渠提举王允中,大使杨端仁奉旨开凿广济渠 ,灌济源、河内、河阳、温县、武陟农田。明弘治、嘉靖年间,在广济引水干渠上分别开利人渠、丰稔渠。隆庆二年(1568年)怀庆知府纪诫开广惠渠。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三十年(1602年),济源令史纪言、河内令袁应泰分别在原广济渠首西开通永利、新广济二渠,灌济源、河内之田数万顷。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因用水争端,利人、丰稔二渠建天平闸,合称利丰渠,引水洞称利丰洞。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济源知县涂应选在利丰渠东建兴利渠,至此形成五龙分水之势。清康熙年间,济源令甘国墀于广济渠上游开甘霖渠。上世纪50年代,大兴水利工程,拆除利丰渠首,建广利渠首,广济、利丰、永利三渠合并为一条总干渠。现存完整的遗存有广济渠道闸及引水洞,永利渠首闸及引水洞、广惠渠首闸遗址及输水暗渠、甘霖渠首闸、滚水坝等重要水利遗迹。此外还保存有两座纪念开渠功臣的袁公祠(明)、三公祠(清)及数十通(件)历代碑碣石刻造像等重要附属文物,具有重要的文物研究价值。
五龙口古代水利设施是中国水利史上第一个采用“暗渠”达到“隔山取水”的水利工程,同时也是利用“水流弯道”坝引水的工程实例,见证了古代人民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聪明智慧,不仅具有极高的历史、艺术、科学价值,同时也是研究黄河流域古代水利工程及水利科技发展的重要实物。
保护范围:东自兴利渠首闸东沿向东扩70米至河滩地,西自广惠渠首闸西沿向西扩300米至牛王滩,北自广惠渠首闸北沿向北扩300米至箭过顶,南自现广利渠首闸南沿向南扩240米。
建设控制地带:自保护范围边界线向四周各外扩100米。
注:包括纪念建筑、石刻造像等。
“省保碑”说清了利丰、广惠、广济、永利、兴利五渠首汇聚之处称“五龙口”始于明代,“国保碑”除了细化之外,更将建国后第一个十年里修的广利灌区加入到保护范围内,虽然要达到其总名“古代水利设施”有点够不着,但六七十年的历史也不短了,而且传承有序,既有“拆除利丰渠首,建广利渠首”之实,也有合“广济、利丰、永利三渠”之名而为“广利”,从此用水纷争变成了统一规划,广利渠首四个涵洞淌下一条不宽的水,五龙头村民叫它“西河”,因为其在沁河之西,也因为没有其它的渠首需要区别了。“西河”穿过五龙头村,沿G208公路向南,至与G327交汇处,向东拐去,一直流向沁阳……
02拜谒两渠首三公祠
灰柱粉壁,拱门翘檐,横额是石刻的“广利灌区渠首”,虽然全称“焦作市广利灌区管理局渠首管理处”的门上提示非本单位的人车谢绝入内,但我出出进进几趟,还向其中的人员打听道儿,没有一个人说啥,都蛮宽容的。
院子不大,横长纵短,两层的办公楼对着院门,一长溜展开,右手也是两层楼,淡黄色,但短很多,感觉是生活配套吧。院里虽无大树,但有周边长成的松树,背后靠着青山,倒不显得曝晒。
因为有点怕工作人员出来干涉,本能希望溜边,正好院门右手边没有房子,一片草坪上有一条白石跳通向院墙的豁口,没想到在尽头,竟突然遇到了永利渠首,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它与广利渠首并排而立,当年要是稍稍多毁一点,一处“国保”便不存在了!
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广利渠首明显不同,永利渠完全是凿石而成,除了洞口的上方凿出一条横额“济源县永利河”外,仿佛一点儿人工也没有。如今济源已经成了“市”,而老百姓仍然称“渠”为“河”。顺着草坪上的石跳退回院内,正盘算下一步,右手边的月洞门里连蹦带跳里跃出个小伙子,“和我一样的参观者”我有了点底气,打听道:
“你也是来玩儿的,里面有啥?”
“我是来办事的。好多碑!”
“什么内容啊?”
“不清楚。”
进了月洞门,没有了水泥地,淡黄色生活配套楼后有一方砖墙,砌进去大大小小几通旧碑,果然如小伙子所说字迹漫漶,估计年代早不过明代吧,正因为不是重要人物的文章文字,不会受到格外的保护,当年勒石只为记事,也没有细选石头,总之多种原因,内容就如此雨打风吹去了。
断头赑屃碑前头,有数级水泥台阶,应该是现代产物,因为登上去右转有个凌空的复道,通向广利渠首的三层,顶子是与渠首管理处的大门同风格的绿琉璃瓦,四围开窗,出挑平座,典型的“阁”,但阁门洞开,里面空无一物,打扫得算是满干净的,不像是堆着断腿桌椅的废弃之所。
从复道下穿过,便看到三公祠的一角了,下数级台阶,崖畔窄路与祠之石栏间仅容一人,便是三公祠的唯一入口,未踏上祠之露台之前,先看到入口外侧继续向下的同样窄的台阶,正面是不足人高的洞,铁门锁着,门楣上是“永利洞”三字,是清嘉庆八年,由邑庠生商国用写的。明代开凿的永利渠,在清代仍然被维护利用着。
登上三公祠的露台,可见靠崖一侧垒石墙体,中开一人高的石门,门额题刻“万代霖雨”,对联亦是刻在石门柱上“永开干渠惠泽与广济媲美,利赖万顷灌溉合丰稔同功”。墙体的垒石挺粗糙的,门楣上面的装饰也一样,浅浅地仿了民居上出头的椽子和筒瓦,两组鸱吻省了高挑的尾巴只留了龙头,中间相背的龙头共同顶着一只火龙珠。
进门没有多少回旋余地,香炉后面紧挨着厚重的石供桌(样式让我想起,也是在河南,郏县的三苏坟上所见的石供桌),刻花不细腻,倒也加重了朴实的感觉。香炉里溢出的灰与供桌上散放的香烛、零钱,说明三公仍是这一方百姓的信仰,而这信仰也不需要规范划一的仪式。
供桌后的三公石像是从石壁上以浮雕的形式刻出的,怕后人忘了,特意将“石公史公涂公”像图片说明一样刻在他们的头顶上。
三公都是济源县的知县,据史载:1600年史记言开永利渠,1613年石应嵩修建玉带渠,1619年,涂应选支持开挖兴利渠。万历天启年间,这一带很有点大干快上,兴修水利的盛世景象啊!虽然这里从秦代开始就是利于修渠的位置,但明代的水利工程者不再像唐代以前那样,以木石为垒堰加闸(五十年代的广利渠首就可以看到砌筑的堰),不约而同地采用了新技术新工艺,这也是因为元代以降,中原生态变化很大,如果仍遵旧例筑堰建堤,因为沁河水面降低,即使加大工程量,也不一定能达到既往的成效。
明代开渠都以暗渠隔山无堰取水,即在水面下开凿山洞,利用水面的落差,让水自然出洞入渠,同时根据“淘麦子”的经验,也就是水流在经过弯道时会产生离心力,让比较沉的石块泥沙留在沁河河道内,不进入涵洞和水渠,这样既可以免去筑堰的困难,又可以解决渠口由于淤塞高于河渠而无法引水致使河渠屡修屡废的问题。
所以三公祠的下面才是最重要的水利工程,可惜我没有跑到河对面去(其实真去了,也未见得看得清楚),借用在济源博物馆的展板照片,再盗一张网上的,博物馆拍照自然能上手段,网友拍的不甚清楚,多半是隔岸看画。有图片就清楚多了:下层为进水口,上层是闸门室,我只从三公祠的露台拍到一点闸门室的石窗檐。那么,露台旁侧的“永利洞”应该是进入闸门室吧?
从三公祠打开的木门向外望去几乎没有山水之色,低处是粗壮的焦柳线的桥墩,高处是二广高速的桥墩,竟然比铁道的细那么多,是现代技术了不得,还是跑汽车不用像跑火车那么重?
相对逼仄的祠内空间,三公祠的露台算是宽的了,迎面七望柱夹六块石栏板,两侧是三根望柱夹两块石栏板,栏板上的浅浮雕应该是祥云纹饰吧,正面的团花明显更圆一些,说明两侧的每块栏板更宽。我觉得望柱上的狮子可能是后配的,一来两侧的柱头没有狮子,二来那些狮子雕得太随性了。
露台的角落里还树了一块“崇德”碑,文字也不全了,只有一副对联完整:永奠一方惠泽旁通环济郡,利贻万世余波灌溉及河阳。当地人说:“史公、石公、涂公,先后都在济源大修水利,济源百姓为了纪念他们,就在这儿修了他们的祠,古代的河工也把‘三公祠’当作休息的地方。”嗯,一边休息,一边进行了乡土教育,想起广利渠首也是下涵洞、中闸门、上楼阁的结构,为什么不能用来做一点介绍呢?可惜这么好的国保,没有一点宣传。
走回月洞门前,望着那几级水泥台阶,坐在广利渠首边的台阶上休息了一阵,打开登山杖,开始首次寻找袁公祠,无果,后叙。回到渠首管理处的办公区,正好配楼门口站着一位中年男人,我上前请教:“袁公祠怎么走?”
他打量了我一番:“你上不去。”
我指着月洞问继续问:“那里面过不去啊。”
男人指着办公楼说:“得从后面绕。”
“那么广济渠首,也应该在袁公祠那儿了?”网上有文字这么写,也参照了刚看到的三公祠、永利洞和永利河。
“广济渠首,不是在这儿。”男人一指办公楼与配楼的夹角,那还有个月洞门。
道谢一毕,迅速冲进月洞门,完全不像配楼另一头的月洞门里,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一个干涸了的水泥池子,但朝北的山石上开了个比永利河更规整的洞,拱券之上嵌着横额“长桥卧波”。干吗这么诗意呢,像“济源县永利河”多明确,又怎么会跟桥联系上呢,到底是不是广济渠首啊?
一道高过一米的水泥墙直接挡在拱洞前(墙的另一侧便是管理处的办公楼了),洞内完全是干的,永利河虽然也不通了,但起码还有浮着绿萍的水,说明永利洞与沁河还是通着的。眼前的广济渠首,只有遗址在了。
站远一些,发现“长桥卧波”并不建于纯粹的山岩上,是一个台子,基座正面是比较规则的青石,一侧靠山,另一侧垒着不规则的石块,表面有水泥的痕迹,应该是整修的结果。基座之上的护栏向里稍稍收束,很矮几乎就是一条条卧着的石条,没有纹饰,望柱有些倾斜,柱头已毁,总之完全不能与三公祠露台媲美。台子上长满杂树,我顺着边上的配楼室外消防梯行至二楼,一直无法突破障眼的树木,把台子的另外侧面搞明白。
03寻找袁公祠
“长桥卧波”,照着渠首管理处配楼门前的男人的指点,便是广济渠首,广济渠其实是五龙口最重要的一条,在网上不多的介绍文章中,它和主持开凿它的河内知县袁应泰被提及得最多,管理处门前的国保碑也说,袁公祠建于明代,而三公祠建于清代,虽然纪念的都是明代的官员。
明史·列传·卷一百四十七的传主包括了熊廷弼、袁崇焕等守御辽东将领,其中一位便是今天我要找的袁公祠供奉的袁应泰:“袁应泰,字大来,凤翔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临漳知县。筑长堤四十余里,捍御漳水。调繁河内,穿太行山,引沁水,成二十五堰,溉田数万顷,邻邑皆享其利。河决朱旺,役夫多死者。应泰设席为庐,饮食作止有度,民欢然趋事,治行冠两河。”
入仕先干三工程:临漳筑长堤、济源穿太行、朱旺堵黄河。其人性忠厚,尤其体恤民生,比如“山东大饥,设粥厂哺流民,缮城浚濠,修先圣庙,饥者尽得食”,是不是与在朱旺口解决黄河决堤时一样,有活儿干有饭吃,这是民之根本。工程干得好好的,1620年秋却调去辽东守边了。
“是时蒙古诸部大饥,多入塞乞食。应泰言:‘我不急救,则彼必归敌,是益之兵也。’乃下令招降。于是归者日众,处之辽、沈二城,优其月廪,与民杂居,潜行淫掠,居民苦之。议者言收降过多,或阴为敌用,或敌杂间谍其中为内应,祸且叵测。”
果然,第二年(天启元年,即1621年)三月,收降之蒙古人为内应,辽阳城破,袁应泰“遂佩剑印自缢死。妇弟姚居秀从之。仆唐世明凭尸大恸,纵火焚楼死。事闻,赠兵部尚书,予祭葬,官其一子。”明史对他的评价是“历官精敏强毅,用兵非所长,规画颇疏”。
明史重点在死节,而在五龙口袁公的故事被概括为“禹后一人”。除了组织开凿广济渠外,还说他以自己的积蓄在河内买地40多亩,每年收租100多石,用于河渠维护;裁减县衙中的五个编制,把他们的俸禄拨给看护河渠水闸的4名闸夫。这是长治久安的办法呀,再加上前文中的以工代赈,袁应泰很有些“规画”,只是不会打仗罢了。
据济源人的传说:袁应泰殉国后,当地百姓十分悲痛,全城罢市悼念。第二年,广济渠灌区百姓,自发组织在广济渠首旁的沁水石崖上凿石开洞,修建袁公祠。洞底正中雕刻袁应泰的石像,袁公祠洞口,则刻了一副对联:“洞凿太行引沁水百里咸资润泽,河开广济溉民田万年永赖生成。”洞口上方雕刻四个大字“禹后一人”。
因为没有详细的旅游指南,所以只能将网上文章中涉及袁公祠位置的文字反复进行比对,希望能够找得到又少跑冤枉路。比如:
“今天,袁公祠依然保存在焦枝铁路沁河铁桥下方的渠首旁边……在五龙头村的沁河南岸,沿着陡峭的一条小路往下走,是一个古朴沧桑的露台。”——焦枝铁路(现在叫焦柳铁路,一看文章就写得比较早)、沁河铁桥、沁河南岸,打开电子地图很容易圈出来。
“在广利渠西侧石崖上,依然保留一座三公祠。”——广利渠是现代渠,应该好找,明确说了“西侧”就是三公祠。
一篇文章说:“从袁公祠旁,沿石阶而下,低头穿过一个刻有‘持衡衍泽’四字的石门,便是广济渠渠首闸所在地。”另一篇文章却说:“与之并肩的三公祠”,到底是并肩还是袁公祠高三公祠低呢?多篇文章都提到路很难走:“翻过一个小山头,穿过乱石矮木,顺着一条小道就可以来到袁公祠。”我心里多少有些准备。
回来查看照片,发现我在三公祠徘徊了一个小时,两次拍摄遥遥相望的袁公祠,一次是刚上到三公祠的露台上,另一次是临走时,虽然只能看到袁公祠的一角,但明确一点:它俩基本一般高!遵循从配楼前得到的线索,我出了管理处向其后面,也就是向西走,院子的南墙外并没有路而是一个大坑,面积很大,边沿比较平坦,所以不显得很深,但从下面站着卧着的羊马看都小小的,坑应该不浅。管理处周边绿化不错,偏偏就这个坑里全是土,虽然牲口圈只占了一个小角落,其它地方就是荒着,也没长个草。
我要一直绕到坑的南侧才能向西继续沿着它走,为啥不整治整治呢?我想。对于五龙口来说,1982年那场每秒流量达到4520立方米的大水,印象最为深刻,广济渠首被淹,广济洞被石头完全堵塞,这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长桥卧波”下完全没水的原因。我猜,会不会这渠首管理处也被淹了呢,因为办公楼和配楼的形制和成色,不像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盖的,要说82年以后还差不多,那么这个坑会不会是当年的洪水冲出来的呀?
一路胡思乱想,一路踏着浮土,向西的路是进山的路,从五龙头村就可以看到的小庙,从山腰一直排布到山顶,怪不得从西河里汲水浇菜园的男人问我是不是去庙里呢,我还以为他们管袁公祠、三公祠叫庙呢,有文章说广利灌区管理站的办公楼就盖在广济渠首的五龙庙遗址上,也许老汉仍把渠首叫庙也说不定。
走到深坑的西南角有两条路,继续向西的一条土路宽些,正对着山上的那些庙,斜向北,也就是往沁河方向的路差不多被废弃了,多杂草还有垃圾,但那边才是配楼前男人说的管理处的“后面”。大坑南侧的路上还偶有车辆经过,这里有点安静了,不过青天白日的,不可怕,头顶焦柳线上时有货车往来呢。
顺着管理处和焦柳铁路线之间的小路走就对了,特别敦实的铁路桥沿,可能是因为很窄吧。桥墩的最高处嵌着两块水泥铭牌,左边“为毛主席争光”,右边“清丰民兵团,1969年12月”,好家伙,民兵团就给这活儿干了?至今也是很繁忙的铁路线呢,起码得经得起如今的工程技术人员检验吧。桥洞内侧一边一首七律,左边“钟山风雨起苍黄”,右边“红军不怕远征难”。
“清丰”跟当地的地名没啥关系呀,这个民兵团是当地的吗?回家后上网找找,2020年是焦枝铁路建成50周年,网上有文章说,当时这条线路是备战铁路、三线工程,秘密修建,工程代号4001,所以河南、湖北参建的十几个县的“县志”“镇志”中根本就没有记叙。背景是这样的:1969年9月3日,河南省革命委员会、河南省军区召开紧急会议,决定成立四个民兵师,各县成立民兵团参与铁路建设,最终全省参与焦枝铁路的民兵超过60万人。河南濮阳清丰县人民政府网站上面有大事记:“1969年9月24日,清丰县修建焦枝铁路民兵团成立(2800人),施工地点在济源县辛庄公社,历时3个月,于1970年1月撤离,完成修路任务1540米。”辛庄公社,即五龙口镇,1955年设辛庄乡,1958年改公社,1983年复乡,1990年改现名。
铁路桥洞后面有个山洞,不知道是不是工程需要挖的,很小,一点“室内装修”也没有,完完全全一个土洞洞,铁路桥前的限高杆写着2.5m,但我觉得山洞比桥洞要矮。洞上长满了杂树,远远看过去像戴着伪装帽。山洞的后面还有桥墩,那是焦柳线的复线,修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应该不会再用民兵了。
紧接着就是二广高速的桥墩,我算明白为啥现在时兴角度高场面大的照片了,因为气势雄伟但都没细节,工业化、冰冷坚硬,够不着攀不上,哪里还会刻首诗的浪漫。“为毛主席争光”,我觉得不是宣传的需要,真的是参与工程的人们发自内心的,让我想起1981年,我家从下放地回大院,搬进新盖的楼房,我们分在最边上一个门洞顶层最靠西的一户,阳台栏杆的水泥面上(当时都不封阳台)有一行几乎齐沿宽窄的头朝东的凹字“我们建筑工人多么光荣伟大”,虽然不那么好看,但是正正规规的楷体字,一定是干活的工人一时兴起留下的。
再往前右手是出山前的沁河,左侧傍着太行山,脚下的路被一道蓝色基调的工程大门截断,门上好多字。以我的经验,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出现这么正规临建,肯定是小矿山,因为乡村百姓的建筑都比较对付事儿,而真建了工厂又会有更像模像样的大门。
穿过山洞时看到崖边有一条颜色异于周边的石带,猜想不会是什么矿脉吧,出了山洞地上有几块呈明显黄色的石块,于是一直向门前走,想看看是什么矿。
矿,的确有,但这个工程项目治理矿山对环境的破坏的,由中国地质矿业有限公司承建,工程的名称是:河南省南太行地区山水林田湖草生态保护修复试点工程(五龙口镇北露天开采区矿山地质环境治理项目),这里仅仅是“一标段”,后续的是不是在大门以里的路呢?大门锁着,连门柱到河岸之间也彻底封起来,向里张望有一条傍山的小路。
从工程大门处的照片可以看出沁河岸是经过硬化的,但从山洞出来的这一段看不出来,但也不是山石,感觉就是修路向河道里推土,再经过一段时间长出些杂草,显得比较松软。
我为了能够找到一个好角度,看全一点袁公祠,甚至能找到走过去的路,不断接近岸边,但又怕脚下打滑,或者踩破土坡把人带下去。最终只在焦柳复线以西的一处,看到尽可能全一点的袁公祠:露台一角、闸门室的窗檐,照理这次基本正面朝向袁公祠,应该能看到最正面的兽头,但草木茂盛了些……拉近来看露台石栏的风格与三公祠完全一样,很可能是新补的,透过扶疏的草木,可以看到露台上堆叠有山石,面积要小于三公祠,但完全看不到露台后面袁公祠的正门。
以早上在沁河桥上拍的一张照片看,此时的我已经站在我可能离袁公祠最近的位置了(有准备的玩儿户外的人,应该还能继续接近),但当时很不死心,又顺原路,穿过山洞、桥洞,沿照片可见的那道红墙的背面往河沿上走,那是一片垃圾场,倒不是生活垃圾,可能是铁路建设的废弃物。又是杂树,脚下看不清,不敢贸然迈步。其实就算我敢下到红砖墙的尽头,距离袁公祠也还远着呢。
还记得三公祠边上的那若干级水泥台阶吗?它是为去广利渠首三层而修的,但台阶之上的山坡的确有些过去石阶的痕迹。我在那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开登山杖,顺着两个方向钻进了杂树,真是用钻的,隐约还看得到一些现代建筑,也都埋没在杂树丛中,应该已经废弃了;听得到火车的声音,但看不见;脚下是土而非山石,枯枝与落叶交交叠叠,将登山杖的橡胶头都拔出来,走出好几步才发现。因为是得空就钻,行进一段有点害怕,找不回来咋办?虽然不是原始森林,毕竟我的能力不足啊。其实就算我摸索到红砖墙根儿,与从铁路边垃圾场过去是一个命运。
唉,第二次失败后,腿都有些打颤,倒不是因为路险而害怕,而是近在咫尺的焦柳线上一列老也没头儿的货车慢悠悠地在头顶上行进,平生经验中靠火车这么近几乎没有过。好容易等它过去,战战兢兢地沿着石块砌成的铁路护坡上一条仅容两脚交替攀登的台阶向铁道爬上去。虽然铁轨边有护网,但站在最高点兴许能从上面俯视一下袁公祠呢,然而,我望错了方向(距离估量太不准),如果从铁轨的另一侧攀上去,也许真能看到。
第二番袁公祠寻路失败,一头往回走一头寻思,仍不甘心,重回管理处,大院里空无一人,这会儿已经要到中午12点了,就算是进办公室,会不会也都下班了呀?步入办公楼,仍没见到人,寻找开着门的那间,还真有,探头探脑,怎么是空的呀?再伸伸头,原来门侧最里面的角落有张小圆餐桌,顶多四五位吧围着吃饭。“请问……”我出了一声,一位应该是食堂工作人员吧,挑走门帘望着我。
“袁公祠的路,我在后面没找到啊?”都是广利渠首的人,肯定都知道袁公祠和去袁公祠的路。
“就在后面。你上不去。”到底有多难爬,人人都这么说。
“后面我都看了呀,铁路坡上过不去。”
“铁路上给拦上了,怕影响行车。过了山洞的坡上有台阶,比较陡,你上不去。”
新线索,忙致谢,重新绕过大坑,穿铁路桥洞,钻出山洞仔细看,左手是山崖,右手是山伸出的一角渐低至河边,果然有人工铲出的浅浅的土阶,三四级后右折,便是几级从山石上砍出的石阶,一直向高处去。站在土阶下就知道,管理处的那两位的判断了,我的确上不去,有登山杖也不行,就算能上去这几阶,之后的石阶两侧空空,我也肯定不敢爬呀,所以铁路上在此不设防。
这大概就是从前网上有人写的“翻过一个小山头”“沿着陡峭的一条小路往下走”的起点了。在通往袁公祠的路口徘徊,又走到焦柳复线的桥墩边去望袁公祠,不禁想起那句“从袁公祠旁,沿石阶而下,低头穿过一个刻有‘持衡衍泽’四字的石门,便是广济渠渠首闸所在地”,广济渠渠首闸就是三公祠,它与袁公祠之间的“持衡衍泽”石门,无论从哪个方向(沁河桥、三公祠、焦柳复线桥墩下)看都看不到,它还在不在,还是它不想让人看到呢?
袁应泰是河内令,而史石涂三公皆济源令,四人都是明代官员,但袁公祠建在明代,而三公祠建于清代,二祠之间通道之间的石门上写“持衡”,意味深长。在网上学习了谢湜的论文《“利及邻封”——明清豫北的灌溉水利开发和县际关系》,原来这里有若干段生动的故事、一些鲜活的人物,更有不同立场的记述、县志书写的争讼,总之曲曲折折的历程,比历史书或事迹碑上的介绍有趣得多。
据《河内县志》卷十三《水利志》(河内县,民国二年改沁阳县,今为沁阳市,在济源东):
万历二十八年,河内令袁应泰、济源令史记言始循枋口之上,凿山开洞。其极西穿渠曰广济,为河内民力所开,工最钜;次东曰永利,为济民所开;又次东曰利丰,乃旧渠而河内民重浚,买济源民地以顺水东下,兼利济地,而仍嘉靖时故名。土人呼为五龙口三洞者也。
而《济源县志》卷六《水利·沁水》是这么写的:
前明万历三十年史公记言(两县志皆为“记”,不知为何国保碑写为“史纪言”)与河内袁公应泰凿山开洞,引沁水入内地济民。初凿其西,袁绐史曰,济力弱,姑凿其下渠,成乃相易。及渠成,则食言。济在西,所用乃在东之水,故资其利者无多。
广济闸倚石为祠,祠内塑袁公像……河民感德之切故宜,而永利闸则寂然无考。求其当日,开渠建闸一言皆不可得,岂公因为袁绐,遂甘韬晦,不欲自显其功耶?然公虽自晦,而食其德者不宜忘所自。爰进用水各户而谕之。为补建祠宇。立史公遗爱碑于内。以志不朽焉!
《济源县志》是乾隆二十六所修,这下明白为何三公祠晚至清代才建,济源财力不及河内,修了渠,没钱建祠,但终于咽不下这口气,多年后补上。修渠这一件事儿,两县因利益不同,故事讲得就有了差距。《河内县志》(还有其它证据)说河内人买地了,但济源人总说修渠坏地却得到的水少,大约年头久了都有扯不清的事,所以在各地的庙里都能看到这样的碑,我寺有田多少,后来被侵占,经官府判决,现哪里到哪里皆我寺之地,树碑永记之,等等。
到了清代,国保碑上提到的“清康熙年间,济源令甘国墀于广济渠上游开甘霖渠”,这位甘国墀是个硬角色,《济源县志》有文说他惩治豪强,动用官谷修渠,力图摆脱“济邑据沁上游而洞渠顾反居下,仅仅十之一二”的劣势,但《河内县志》却多有对济民霸水、官吏纵容的揭发和批评。虽然甘县令的甘霖渠还未修完就调走了(原因是他哥哥来河南任按察使,依例他得回避,便调去山东汶上县),但深得济邑士民的拥戴,也为五龙口留下一份遗产。
从康熙到乾隆,又一位济源县令萧应植来了,他主修了上面一直引用的《济源县志》,引起河内“民愤”:明知道前两年争水诉讼我们赢了,还在县志里夹带私货,把原来并非在渠水浇灌之列的田地列入。河内上书怀庆府要求毁《济志》,这便旁及了文化出版事业,但是至今我们还是能够看到这部《济源县志》,不知道萧县令和济源县是通过什么法子保全了县志,也保全了这近百亩土地的灌溉权。除了以文字护民之外,萧应植还重开了明代隆庆年间所开的广惠渠,并根据自己在四川云南等地的见闻,提出济源西部山区可以借鉴开发梯田。
一路叙述下来,一任一任的济源县令们,真的是着着实实为民办实事呢。也包括河内的官员,那么多场争执,都是为了一方百姓有水浇地啊。谢湜所引《济源县志》里有一句,引起我的注意,“广济渠在永利渠西,架桥而东直趋河内”,这桥在哪儿?管理处办公楼北侧月洞门里的“长桥卧波”会是这座桥吗?从三公祠与永利洞、永利河的位置关系看,这“长桥卧波”离袁公祠比较远,很难说是广济渠首了吧?没准就是“架桥而东”的桥。五龙口的水利遗址那么多(再抄一下国保碑,“现存完整的遗存有广济渠道闸及引水洞,永利渠首闸及引水洞、广惠渠首闸遗址及输水暗渠、甘霖渠首闸、滚水坝等重要水利遗迹。”),为啥没像都江堰那样做景区、做介绍呢,就算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也成啊,乡土教育呢,文化自信不就是这么具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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